童貫、蔡攸奉詔,即日班師回朝,又麵奏一番接收燕雲並薊、景、檀、順、涿、易六州經過事。徽宗獎勞有加,進封童貫為徐豫國公;授蔡攸為少師;趙良嗣為延康殿學士,王安中為慶遠軍節度使兼河北、河東、燕山路宣撫使,知燕山府;郭藥師為檢校少保,同知府事;所有隨軍北伐將士,升賞有差。加王黼為太傅,總治三省事,特賜玉帶。至是王黼、童貫、蔡攸等,又日常在帝左右,稱頌太平,以為天下從此更無憂慮了。徽宗原是個不以國事為念,好尋歡娛的皇帝,給王黼等這般導著,怎肯不拋了可畏的外患,放情追歡取樂。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早又是臘月朔日,徽宗便命從這日起放燈,直至明年元宵後止。大內前有五座門,喚做東華、西華、景龍、神徽、宣德。下手架造鼇山高燈,長十六丈,闊二百六十五步,中間矗立兩條鼇柱,長二十四丈,兩柱用金龍纏繞,每一個龍口裏,點一盞巨燈,謂之雙龍衍照。中懸著一個牌,長三丈六尺,闊二丈四尺,上麵鉗著“宣和彩山與民同樂”八個大金字,輝光萬丈。那彩山極是華麗,彩嶺直接禁闕春台,仰捧端門。梨園奏起和悅之音,樂府進獻婆娑之舞,真是有聲有色。到了正月十四夜裏,徽宗攜著皇後嬪妃,暨文武百官,同至五門看燈,命中使宣萬姓齊來賞玩。百姓聽得宣召,好似雲趨霧湧,頭上都戴著玉梅、雪柳、鬥鵝兒,直到鼇山腳下遊觀。徽宗更命楊戩、王仁、何霍六、黃大尉四個,在宣德門上,撒下金錢,給百姓搶著取樂。


    當時教坊大使袁陶,便填了一首詞兒,名做《撒金錢》,道著當時撒搶金錢的一回盛事。


    詞雲:


    頻瞻禮,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鼇山高聳翠,


    對端門珠璣交製,似嫦娥降仙宮,乍臨凡世。


    恩露勻施,憑禦欄聖顏垂視。撒金錢,亂拋落墜,


    萬姓推搶沒理會。告官裏,這失儀且與免罪。


    徽宗看著撒罷金錢,樂不可支。楊戩奏道:“太平無事,國泰民安,似這等放燈撒錢,恐怕堯、舜、禹、湯的時候,也不及今日陛下。”徽宗笑道:“朕怎敢比堯、舜、禹、湯呢?不過趁此升平之日,與民同樂一回罷了。”王黼等齊聲歌頌道:“陛下乃是萬世聖主,所以有此盛舉。臣等願祝聖壽無疆!”徽宗愈樂,便步至各處觀覽。


    這一夜:


    燈火熒煌天不夜,笙歌嘈雜地長春。


    項到十五夜,乃是極盛的一夕,越發有趣了。徽宗命於內門直土賜萬姓禦酒兩壁八廂,三十四個內前等子守著,喚著百姓們道:“每人來飲一杯!”光祿千人,各把金?,個個勸酒。於是那些看燈的百姓,休問他富貴貧賤,老少尊卑,或男或女,都到端門下領飲禦酒一杯。百姓十一飲著,齊聲讚美。大叢鬧裏,隻見一個戴觶扇冠兒,插禁苑瑤花的美貌婦人,飲了禦酒,把金杯藏在懷裏而去。光祿寺人瞥見,喝住道:“這金杯是禦前寶玩,休得偷去!個”當下便走過內前等子拿住那婦人,到端門下來。閣門舍人便將那婦人偷金杯的事,奏與徽宗知道。徽宗聽了,閃龍目瞧視那婦人,星眸與秋水爭光,素臉共春桃鬥豔,好一個姿首,想道:這般個佳人,怎得會作出盜賊之事呢?必有緣故,便垂問道:“朕賜禦酒,怎麽把金杯也偷了去?”那婦人奏對道:“臣妾豈敢偷竊金杯?緣因與夫婿同到鼇山腳下看燈,人鬧裏忽與夫婿相失,卻又蒙皇帝賜酒,妾不敢不飲,而今麵帶酒容,又不與夫婿同歸,為恐公婆責怪,想借皇帝金杯,歸家與公婆為照,不想就誤犯了竊賊的罪名。


    臣妾謹製《鷓鴣天》詞兒一首,上奏天聽,贖臣妾一時誤犯之罪。


    詞雲:


    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觀鶴仙歌舉,不覺鴛鴦失卻群。


    天漸曉,感皇恩,傳賜酒,臉生春,歸家隻恐公婆責,也賜金杯作照憑。


    徽宗聽了道。“原來如此。”就命把金杯賜給那婦人。楊戩在旁奏道:“那婦人這詞兒,恐怕是她夫婿宿構了,教她來騙取陛下金杯的,須要當麵命題,令她撰詞。她作得出,賜給她金盞,她作不出時,問她欺騙之罪。”徽宗道:“朕瞧她決不是這等樣人。但卿既如此奏議,她亦未必是無才的,朕即命她當駕作詞,使卿心服。”遂傳旨那婦人再作一詞。那婦人即請命題,徽宗命將金杯為題,《念奴嬌》為調。那婦人領旨,便口占一詞。


    詞雲:


    桂魂澄輝,禁城內萬盞花燈羅列。無限佳人穿繡徑,幾多妖豔奇絕。


    鳳燭交光,銀燈相射,奏簫韶初歇。鳴稍響處,萬民瞻仰宮闕。


    妾自閨門給假,與夫攜手共賞元宵,誤到玉皇金殿砌,賜酒金杯滿設。


    量窄從來紅凝粉麵,尊見無憑說。假王金盞,免公婆責罰臣妾。


    徽宗聽一句,讚一句,完了,謂楊戩道:“卿而今心服麽?”楊戩奏對道:“臣今不敢卑視世間婦女了。真好才調!陛下賞她金杯外,臣請再取宮花兩朵賜她,以示嘉獎。”徽宗笑道:“當得如此。”命左右取宮花兩朵並金杯賜與那婦人,餘人不許攀例。那婦人拜領金杯宮花,謝過龍恩,自向人叢裏去了。


    徽宗遂憑欄遙觀,隻見公子王孫,佳人才士,鮮衣美服,一對對、一雙雙,手兒廝把,肩兒廝挨,在鼇山腳下,魚貫遊賞,都帶著滿臉喜色,和氣迎人。徽宗顧左右道,“這些人都像神仙一般!”高俅、梁師成、李邦彥等齊對道,“他們都是神仙,陛下就是神仙之主了!”徽宗大笑。君臣百姓,徹宵歡樂,直至星沉月落,曙色滿天,才各歸去安息。有詩為記,


    詩雲:


    太平時節喜無窮, 萬斛金蓮照碧空。


    最好遊人歸去後,滿頭花弄晚來風。


    元宵已過,徽宗餘興猶高,又在艮獄大放花燈半月,與皇後嬪妃近臣,歡宴歌舞,鬧得幾不知人間複有憂苦事。這艮獄原名萬歲山,嗣改今名。地址在上清寶籙宮東隅,周圍十數裏,六易寒暑,才建造成功。這所在,真是看不完的亭台官室,說不盡的綺麗紛華。徽宗且自作《艮獄記》一篇,記載它的景致,不必細述的。這時徽宗已冊立長子趙恒為太子,他性好節儉,見父皇這等歡娛奢侈,甚不謂然,卻又不好諫得,隻隱隱存著個為君要去佞臣之心。這且慢提。童貫、蔡攸自收燕歸來,備極恩遇,他二人遂日益驕恣,差不多上淩天子,下壓臣僚了。王黼,梁師成等,乃共薦內侍譚稹才足任邊,可代童貫之任。徽宗即命童貫致仕,授譚稹為兩河。燕山路宣撫使。譚稹奉旨,即前赴太原,招集朔、應、蔚諸州降卒,編為朔寧軍,威福自恣,且甚於童貫。於是又釀成宋、金失和的變端。


    先是遼國天祚帝遁入夾山,複為金兵所逼,轉奔訛莎勒,且向西夏求援。西夏主李乾順,命統軍李良輔率兵三萬往援遼主,到了宜水,被金將斡魯、婁室等殺敗,狼狽逃歸。西夏吃這一敗,不敢再發兵援遼了。天祚帝日見窮促。金將斡離不複與降將耶律餘睹,追趕天祚帝,相遇於石輦驛。那時金兵不過千人,遼軍卻還有二萬五千人,天祚帝以為彼寡我眾,盡可一戰,命副統軍蕭特烈指揮迎戰,自率妃嬪等登山遙觀。耶律餘睹不與蕭特烈對陣,卻率部眾驟馬上山來捉天祚帝。天祚帝大驚,慌忙遁走。遼軍亦便因此大潰。及天祚帝奔至四部族,蕭太後自天德趨至,不期而相會見。天祚帝大怒,即將蕭太後殺死,追降耶律淳為庶人。獨蕭幹別奔盧龍鎮,招集舊時奚人及渤海軍,自立為奚國皇帝。天祚帝因命都統耶律馬哥往討蕭幹。哪知斡魯、斡離不等又統兵追躡前來。天祚帝已是驚弓之鳥,被金兵嚇傷了,未見金兵,早就膽落,急忙逃往應州。斡魯、斡離不等,哪裏肯罷休,仍往前窮追,遂被趕上,將天祚帝子秦王定、許王寧、趙王習泥烈,及諸嬪妃公主並從臣等,一概執住。惟天祚帝與季子梁王雅裏、長女特裏在前隊,由太保特母哥護著走脫。天祚帝至是見屬從盡失,淒淒萬狀,事到頭來不自由,隻得遣人持兔紐金印向金軍乞降,自己要走雲內。旋得使人回報,金許援往日石晉北遷故事,待遇遼主。天祚帝又請願為子弟,量賜土地,使安一身。斡離不不許,天祚帝乃奔西夏。蕭幹自立為帝後,驅眾出盧龍嶺,攻陷景、薊二府,前鋒直逼燕城。郭藥師麾兵出戰,大敗蕭幹,一直追出盧龍嶺外。蕭幹連夜遁去。天祚帝滿想到西夏安身,不料金人早與西夏通好,西夏拒絕遼主,不肯容納。天祚帝隻得渡河東還,幾經艱難險阻,卒被金將婁室追及,活捉而去。金主初廢天祚帝為海濱王,不久將他殺死,用萬馬踐踏他的屍骨,慘不忍睹。至是遼國遂亡。總計遼自建國稱帝,共曆八主,凡二百十年。忽有金國平州留守張玨,原係遼國降臣,棄金舉平州版圖來歸。王黼以為奇遇,勸徽宗收納。徽宗聽從王黼奏議,不顧利害,就把張玨收容了。


    金主大怒,即遣斡離不、闍母等督兵攻討平州。闍母先率三千騎直趨平州城下,見城上守備嚴整,不敢獨力攻取,暫行退去。張玨即捏報大勝金兵。徽宗大喜,詔建平州為泰寧軍,授張玨為節度使,犒賞銀三萬兩,絹三萬匹。朝使將至平州,張玨大張旗鼓,出城三十裏迎接,藉以炫耀於眾。不料斡離不等埋伏專待張玨,見他炫耀而出,曉得沒有什麽戒備,遂乘虛直襲平州城池。張玨聽報有變,急忙還救,被斡離不一陣,殺得張玨大敗,宵奔燕山。平州都統張忠嗣與張敦固,便開城出降。斡離不遂令張敦固回城曉諭諸將士,並遣金使偕人。張敦固回到城中,諸將士及人民遂擁戴他為都統,把金使殺死,閉門固守。斡離不大怒,遂督眾圍城,四麵攻打,一麵遣使向燕山府索取張玨。當下王安中被斡離不催索不已,隻得奏準徽宗,把張玨殺了,割了首級,並執張玨二子,送與斡離不。燕山府降將,及常勝軍,不免動了兔死狐悲的感想,相率泣下,都生懼心。郭藥師憤然道:“不受我等降順就罷了,受了我等降順,乃又殺戮以與敵人,朝廷何其太無恩信呢!今日金國索張玨,便與張玨的首級,假使明日再索我等首級,豈不把我等盡行要殺了嗎?”於是郭藥師與諸降將,潛蓄異圖,訛言百出。王安中大懼,急請解職,徽宗準奏,別簡蔡靖往知燕山府事。會金主旻病殂,弟吳乞買嗣位,易名做晟。諡阿骨打做武元皇帝,廟號太祖,改元做天會。徽宗遣使往金吊賀,並求山後諸州。金主晟新承大統,不想與宋結怨,頗有允意。恰巧粘沒喝自雲中馳還,便阻住金主,隻許割讓武、朔兩州,且索趙良嗣所許糧米二十萬石。譚稹答道:“這個隻憑趙良嗣一句話,怎好作準呢?”遂拒絕金國請求。金主大怒,謂宋無禮,遂決意興兵侵宋。


    這時,闍母已攻克平州,殺了張敦固,移兵應蔚,大有及燕之勢。徽宗才懼怕起來,以譚稹措置乖方,勒令致仕,仍起用童貫領樞密院事,出為兩河、燕山路宣撫使。金主亦命斜也為都元帥,坐鎮京師,調度軍事。粘沒喝為左副大帥,偕右監軍穀神、右都監耶律餘睹,自雲中趨太原,達賚為六部路都統,率南京路都統闇母、漢軍都統劉彥宗,自平州入燕山:兩路分道南侵。童貫聽得金兵大舉而來,即藉赴闕奏議為名,引本部人馬起程回京,以避金兵鋒芒。知太原府張孝純勸阻道:“金國敗盟,公不督責諸路力與周旋於疆場之上,反先自引退,豈不使人心動搖,自取敗亡嗎?萬一河東有失,河北還想保全得住麽?”童貫怒叱道:“我隻受命來此宣撫,並非奉命來此守土呀!固守土地,周旋疆場,這是守臣的責任,哪關我的去就呢?如說定要留住我,才能保守疆圉,那麽還要置守臣做什麽?”不聽 張 孝純遮留,即日徑自去了。張孝純歎道:“朝廷掌大兵權的乃像這等畏縮,國亡無日了!”乃嚴修戰備以待金兵。不數日,金兵已攻克朔、代二州,直逼太原。張孝純遂誓眾登城,悉力守禦。金兵屢攻不下,乃自行退去,這是河東一路。燕山一路,斡離不等,入攻燕山府,蔡靖忙命郭藥師出戰。郭藥師雖然奉命上前,隻因心無鬥誌,一陣便被斡離不殺敗下來,退還燕山。斡離不追至城下,郭藥師便劫蔡靖出降。金兵遂人據燕京,燕山州縣,相率降金。斡離不即用郭藥師為向導,長軀南下,直逼大河。宋軍望風而逃,警報雪片般地飛上朝廷,一日數十驚。


    這正是:


    士氣已隳難禦敵,中原從此付胡兒。


    要知徽宗接到金兵長軀直入的警報,怎樣措置,畢竟能抵禦得住金兵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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