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鋹欲逃不成,隻得複遣左仆射蕭漼奉表詣潘美軍乞降。潘美即令人送蕭漼赴汴京,自引兵趨廣州。劉鋹正要再遣弟劉保興率百官出迎,郭從嶽入阻道;“城內精兵尚有數萬人,何妨背城一戰呢?”劉鋹道:“既已一敗至此,且經奉表乞降,還戰甚的!”郭從嶽執意道:“不然,勝敗乃兵家常事,最後勝負未必屬於宋軍。至若已奉表乞降,正是兵不厭詐。就是終不能勝,出降也還未遲呀!”劉鋹本是無主張的,見他說得這樣,遂道:“如此,聽卿作為便了”。郭從嶽領命, 乃與植廷曉複出備戰。劉鋹更遣弟劉保興率傾國兵助陣。植廷曉謂郭從嶽道:“北軍乘席卷的威勢,這鋒芒實不可當。我們的兵丁雖是眾多,然而都屬傷疲之餘,今不驅策使前,必將坐受其斃了。”於是植廷曉乃領前軍據水而陣,留郭從嶽殿後。一時,宋軍勇躍渡水,植廷曉力戰不勝,遂死於陣中。郭從嶽一見,不敢向前,即奔還柵內。原來郭從嶽依江岸設置一道木柵,以為堅守之具。潘美謂諸將道:“彼編木為柵,自謂堅固,若篝火焚燒它,彼必擾亂,然後因而擊之,定可破他了!”遂分遣丁夫,每人持二炬,乘夜深齊逼柵下,萬炬俱發。值大風,火勢極其猛烈,木柵盡行燒著,救無可救。果然南漢兵大亂,潘美督兵一陣攻殺,把郭從嶽擊死於亂軍中,僅劉保興一人一騎得逃回城中。李托、龔澄樞相與謀道:“北軍之來,不過想我中國的珍寶罷了,今盡焚毀它,使得空城,彼必不能久駐的。”乃縱火焚燒府庫宮殿,一夜盡成灰燼。至是城中無人拒守,劉鋹乃出城投降。


    潘美遂入廣州城,擒劉銀宗室及官屬,悉押送入都。當潘美軍入城,有宦者百餘人,盛服詣軍前請見。潘美道:“我奉詔伐罪,正要殲除此等人,尚想和我抗禮麽?”命衛士悉行執住,一一斬首示眾。至是,南漢滅亡,計自劉隱創業至今日,凡傳五主,共六十五年。廣州悉平,得州六十、縣二百四十。潘美、尹崇珂遂全功而還。太祖大喜,授潘美為山南東道節度使,尹崇珂以次諸將士,盡都進爵加賞。三月,劉鋹等被押至汴京。太祖禦明德門親受漢俘,命刑部尚書盧多遜宣詔責劉鋹。劉鋹此時,倒能言語,叩首對道:“臣僭位年才十六,龔澄樞、李托等都係先臣舊人,每事臣不得自專,全是他們把持著,所以臣在國時,臣倒作了臣子,龔澄樞等反實是國主哩!”奏對畢,伏地待罪。太祖聞奏,立命大理卿高繼申審訊龔澄樞、李托等罪狀,果得實在。遂將龔澄樞、李托斬於午門外,乃特詔赦劉鋹罪,賜襲衣 、冠帶、器幣、鞍馬,授檢校太保、右千牛衛大將軍、封恩赦侯。劉鋹謝恩退出,留居賜第中。劉保興亦受封為右監門左仆射。蕭漼及各官屬,俱授職有差。劉鋹有口辯,性絕巧,甚為太祖所喜悅。一日,劉鋹用美珠給勒鞍為戲幡之狀,極其精妙,進獻太祖。太祖歎息向左右道:“劉鋹好工巧,習以成性,倘能 移以治國,何至滅亡呢?”又一日,劉鋹從太祖幸講武池,從官未集,劉鋹一人先至,太祖因賜酒一卮。劉鋹在國的時候, 常用鴆酒殺臣下,便疑太祖亦用他待人的法子待他,接而不敢飲,泣道:“臣承祖父基業,違拒朝廷,勞王師致討,罪本當誅,但陛下既待臣以不死,臣願做個大梁百姓,觀看太平盛世,卻未敢飲此酒。”


    太祖笑道:“卿懷疑此酒有毒嗎?朕推赤心於人腹中,怎肯作此暗刀殺人之事。朕且自飲與卿看。”說著,命取過劉鋹酒來,一飲而盡,再行另酌賜劉鋹。劉鋹大慚,忙飲了賜酒,叩首謝恩。其實太祖此時,不但沒有要加害劉鋹的心思,且因他會說話,更加喜愛他,所以賞賜劉鋹,還更重厚了。十一月,南唐主李煜因南漢已亡,大為震恐,遣弟李從善入朝,奉方物進貢,並上表乞去國號,改唐國主為江南國主,唐國印為江南國主印,且請賜詔呼名。太祖允許他的請求,並授李從善為奉寧軍節度使,賜第留住京師。南唐乃貶損製度,下書稱教,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右內史府,尚書省為司會府,其餘官稱,亦多所更定。從前李煜曾以白銀五萬兩遺贈趙普,趙普不敢受,即入白太祖。太祖道:“這是不可不受的。卿但作書答謝,少贈他的使者便了。”趙普推辭道:“人臣無有私饋,亦複無有私受,臣竊不敢奉旨。”太祖道:“大國的體麵,不好自己削弱的,當使他不能測度,卿隻自收受了,朕自別有區處。”趙普遵旨,便盡數受了。至是李從善入朝,太祖除授官並照常賞賜外,特密賜白銀,仍如李煜贈趙普的原數。李從善見此厚賜,深為驚異,乃作書告李煜。李煜得書,君臣盡皆震駭,佩服太祖的偉度,於是李煜乃手疏求遣李從善歸國,太祖優詔不許。五年二月,江南江都留守林仁肇密書向李煜陳規複江北舊境的計劃,略說:“淮南戍守的兵丁太少,宋朝前已滅蜀,而今又滅嶺南,道遠師疲,當不堪再戰,願借臣兵數萬,自壽春徑渡,規複江北舊境。他縱發兵來援,臣當據淮扞禦,與他周旋於疆場之上。要是怕勢不能敵,當起兵之日,請以臣叛命奏聞北朝。那麽,事成則國享其利,失敗便可戮臣全家,以明陛下實無二心。”李煜不聽。


    林仁肇乃沿江巡檢盧、絳亡命的人,練習水戰,屢次擊破吳越兵於海門。因又奏請李煜道:“吳越是仇仇,他日定必為北朝犒角,協力以謀我。臣謂詐以宣、歙叛命,陛下便宣言討臣,臣便往乞兵吳越。等他到來,躡而攻之,便可取得吳越國度了。\"李煜亦不聽。林仁肇本是江南名將,多智足勇,太祖很想先去掉他,好取江南地方。至是諜者又密報林仁肇請李煜規複江北詐取吳越的兩計劃,太祖暗道:“若不趕緊去掉他,他必使朕不易收拾江南的。”於是太祖圖去掉林仁肇,越加急切。恰巧留得李從善在朝,江南不時有使者往返,便乘間重賂江南使者,竊取得林仁肇畫像,懸諸別館,授意侍臣,故意引李從善看見。李從善看見懸著林仁肇畫像在這裏,驚異道:“嗄!他的畫像怎的懸在此地呢?”侍臣故意質問李從善道:“足下見了這畫像,為何如此驚駭呢?莫是錯認此公麽?”李從善道:“這是下國江都留守林仁肇的畫像,我怎會錯認呢?不過我素知他與朝中人士無往來,為何他的畫像卻懸在這裏!以是不明,所以驚異。”侍臣故遲延半晌道:“這是有個緣故的。”說了這一句,卻又停住不說。李從善忙追問道:“有什麽緣故呢?”侍臣又遲延半晌道:“足下現今與我已一殿為臣,不妨直告。林仁肇已輸誠朝廷,待時來歸,先奉此畫像為信物。聖上愛他才勇,特備此館舍,待他到來賜與居住。今人未至,故先懸著他的畫像,以表示朝廷重賢的意思。”李從善聽了將信將疑,回到私第,忙作書馳告李煜。李煜得到這個報告,不知是太祖用的反間計,便以為林仁肇果有異誌,即召林仁肇至,賜宴置鴆把他毒死。可憐林仁肇一生忠心為主,就是這樣一語不明冤死了!


    正是:


    忠誠未上淩煙閣,


    魂魄先登枉死城。


    太祖聽得林仁肇已被毒殺,江南更無能將,不勝歡喜,隻待有名,便好命將遣兵征伐江南。李煜卻不知中計,反以既除去林仁肇,國內不複有謀為不軌的人,可以高枕無憂,便放情聲色,不理國事。這李煜,是李景第六子,聰悟好學,善屬文,工詩畫,明音律。李景最為喜愛,故傳位於他。李煜嗣立,史稱南唐李後主。李煜後周氏,美姿容,通書史,亦明音律,尤工琵琶。李煜極賞她的藝術,曾取自己用的琵琶,時人稱為燒糟的,賜給與她。李煜時常合她製作詞曲以取樂。李煜演《念家山》舊曲,她便作《 邀醉舞》、《恨來遲 》新破,風行於時。一夜值大雪,宮殿園囿,都變成銀蓋的一般,四望皎然。周後雅興勃發,便於後苑集瑞亭置酒張樂,合著李煜一同賞雪。酒酣興高,周後舉杯請李煜起舞。李煜笑道:“卿倘能創為新聲,朕便舞蹈。”周後即命箋綴譜,口裏一麵歌,手裏一麵寫,喉無滯音,筆無停思,一忽兒便譜成了。這就叫做“邀醉舞”破。李煜聽了,音詠悠然,十分樂意,果然起而舞蹈。李煜的舞術,不獨宮人未曾見過,就是周後常與他同起居,也未曾見過的。周後起先要他舞蹈,原想這是他所難能,所以特意以此尋他開心。不料李煜此時舞蹈起來,竟比宮裏日夕事此的舞女,還舞得好看多了,竟像是日常慣技一般。而且他所舞蹈的,更有種種新奇姿勢,是舞女們沒有學習過的。把周後並一眾嬪禦宮女,看得眉飛色舞,嘖嘖讚歎。周後更把兩個手掌,連連拍著作響。她的手掌,原是染有異香的,每一拍動,香風四溢。這時眾人,目觀李煜新舞,鼻觸周後異香,一個個感覺到平生未有的愉快,各人情不自禁,竟一同舞蹈起來。周後見了,更覺有趣,不想一個兒作壁上觀,即起身加入舞團,與李煜合著,兩個人搭肩抱腰地舞蹈。


    眾人一見,便繞成一個圓圈,把李煜、周後倆圍在中間。此時的李煜與周後曁眾人,就比做天上神仙,恐怕還沒有這等樂趣哩。這樣同舞了一會,才停舞複行飲酒。周後便啟問道:“陛下這舞是幾時從何處學得的 ? 怎麽就一向不知陛下有此長技呢?”李煜反問周後道:“卿若不知朕會舞,怎麽又強朕 作舞呢?”周後一笑道:“臣妾實在不曉得。不過竊想陛下當無所不能,故而作這樣的要求。請陛下莫追問這個,隻告訴臣妾這舞到底是怎樣學得的?”李煜道:“朕這舞學得很奇異,所以舞得也奇異。但要朕說明底細,須先奉行朕的命令。”周後道:來“陛下的命令,誰敢不遵呢?陛下且發命令。”李煜便發命道:朕今所發的是酒令。須知酒令重如軍令,如有違令的,便以違旨論。現在這裏的人,無分尊卑,無分貴賤,各個須用巨觥滿滿地飲酒三杯,不許剩存一滴,亦不許請人代飲。”這些嬪禦,多少總能飲一觥半觥。這些宮女,卻大半是未嚐點酒沾唇的,怎能一旦勝此,聽了這個酒令,便都嚇得麵麵相覷。李煜催促道:“怎麽?難道說可不依令嗎?”周後請道:“倘眾人酒後失儀,陛下不加罪麽?”李煜道:“奉令而醉,因醉失儀,決不問罪。”周後乃持巨觥斟滿,先飲三杯道:“爾等趕快奉令!就是醉死了,也樂得做個酒中勇將,駕前忠臣啦!”眾人聽說,便同聲道:“遵令!”於是各個飲了三巨觥。李煜大喜,便笑說道:“好!好好:爾等都是勇將忠臣,而今朕講說舞術了。朕對於舞蹈一事,實在未曾學習,不過很用了一番心。朕日常看看宮裏的舞女作舞,很留心用意地看著,記下某種 舞的譜曲如何,步伐如何,姿色如何。


    然後彼此相參考,相融會,變而通之,神而明之,依照朕的意思,製作新的舞曲,演成新的舞術。朕因在製作期間內,恐怕製作不成,反添笑話資料,所以每日隻於禦書房,在獨自無人時,演習一會,回到了宮裏,便不提及。原想多製作幾種,待演習純熟,才教卿等知道。不想今日被逼,再隱藏不住,就在卿等麵前獻醜了。”周後笑道:“說什麽獻醜,正是神明製作哩!明日就請陛下將譜曲授與樂工,將舞式教與舞女,新新宮內耳目。陛下肯允許嗎?”李煜笑道:“既是卿歡喜,明日教與他們便了。”正說著,隻聽咕咚咕咚,又是當啷啷當,接連參雜響著。李煜、周後忙看時,原來眾宮女飲得醉了,有幾個支撐不住,已倒在地上,手裏拿的東西碰個粉碎,所以有此響聲。李煜不禁大樂道:“真有趣!風雪的夜裏像如此過法,實在好極了!”周後因請道:“不勝酒力的人還多著,再遲一會,便要大家掙持不起哩!請陛下且回宮安寢,讓她們早些自去歇息吧!”李煜便命住酒,與周後回宮安寢。次日,李煜果依周後的請求,把所製作的舞術,教與樂工舞女,令他們習練。時宮嬪隊裏有個名做窅娘的,纖而善舞,素為李煜所愛悅。她對李煜這種新製作,一夕便學會了。李煜歡喜得稱賞不置,因作金蓮高六尺,蓮中作品色瑞蓮,令窅娘以帛纏足,纖小屈上,像新月的形狀,著白色羅襪,在金蓮中作舞。窅娘於蓮中回旋舞蹈,真有淩波的態度。


    唐鎬嚐有兩句詩詠歎著窅娘道:


    蓮中花更好,


    雲裏月常新。


    周後有個妹子,姿色才華比阿姐更甚幾分,不時進宮來看候阿姐。這幾日周後因為偶感寒疾,身體不甚舒暢,她又進宮來望候。李煜一向呼她為小姨,久存著一箭雙雕之心,隻是不敢告知周後。現在恰巧周後病了,正是有機可乘,便將小姨留在宮裏,隻說請她陪侍阿姐疾病。周後也不疑心有它,便任李煜把妹子留住。隻是怎麽勾搭成事呢?李煜真是探花妙手,被他想出個又新奇又周密的法兒來。


    這正是:


    安排金屋藏嬌豔,整備錦亭引美人。


    要知李煜怎樣與小姨勾搭,能成美事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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