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倒在地上,灑了桐油的織錦地毯,頃刻間燃燒起來,火苗迅速蔓延開,竄燒了月牙白的幔帳。


    屋子裏的木製家具全都刷了桐油,用來防蟲蛀,防裂,增加光澤度,但是遇火易燃。


    不過眨眼之間,屋子便陷入一片火海。


    趙玨瞳孔猛地一縮,沒想到貪生怕死的沈明珠居然要尋死,還想要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他看著屋子裏的火勢越來越猛烈,濃煙滾滾,散發出一股子濃重刺鼻的氣味。


    趙玨上過戰場,用過毒煙殺敵。


    他敏銳的發覺滾滾濃煙裏的刺鼻氣味,不僅僅是燒家具散發出來的,極有可能還混合著毒藥。


    以沈明珠惡毒的心腸,一旦動了要害死他的心思,絕對不會手軟。


    趙玨咬牙切齒道:“你當真是瘋了!”


    他一把推開沈明珠,屏住呼吸,快速跑向窗戶邊。


    沈明珠用竹簾子遮住了窗戶,此刻一把大火燒了竹簾子。


    趙玨這才發現窗戶被木板釘死了。


    他麵若寒霜,緊緊繃著神經,打算破門而出。


    可屋子裏的毒煙很霸道,他隻是吸入幾口,喉間便已經有了灼燒感。緊接著,他的四肢發麻,心慌氣短,儼然是毒發了的症狀。


    瀕臨死亡的恐懼席卷而來,趙玨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意誌,用力去撞門。


    沈明珠扶著桌子站穩了身體,胃裏一陣痙攣,咯出一口鮮血。


    她在別院裏病了幾日,昏昏沉沉之間,一度以為自己要病死了,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以前許多看不清,不願意去看清的事情,全都變得清晰無比。


    父親對她並無太多父女之情,從來不曾待她親厚過,向來是一副嚴父麵孔。


    每回去請安,父親隻會督促她跟著夫子與教養嬤嬤學習,無論是學識和禮教都要配得上她的身份。


    母親待她倒是有幾分疼愛,這份疼愛並不純粹,隻是為了讓她念著爹娘的好,心甘情願為沈少淮鋪路。


    她在二夫人手裏受的委屈,母親從來不曾為她討過公道,一味的讓她隱忍。


    沈少淮看似待她很好,隻不過這一份好體現在他的嘴上,從來沒有在行動上為她付出過。


    沈少白雖然是真心待她好,但是和他對沈青檀的好相比,這一份真心不值一提。


    之前她不懂,以為高門大戶重規矩,對待子女的感情很內斂,不會像尋常百姓家的父母一樣,在子女受到委屈時,會找上門去討要公道。


    她為了不再過苦日子,討好爹娘和哥哥,乖巧的聽從他們的安排,不敢去忤逆。


    直到她看見沈青檀找到親爹娘,鎮北王府上下待沈青檀如珠如寶,將她所受的委屈,一一討還回來。


    從來不會為了顧全大局,而讓沈青檀委屈忍讓。


    她才知道,原來高門貴族庇護子女,可以這般肆無忌憚。


    侯府不是不能如此做,他們隻是不願意為她犧牲利益罷了。


    承恩侯夫婦把她認回來,不是為了骨肉團圓,而是把她當做換取利益的工具。


    否則的話,他們為何要拐抱沈青檀回來,取代她的位置?


    而口口聲聲說要待她好,一生一世不會背棄她的夫君,娶的也不是她,娶的是她背後的權勢。


    她沒有利用價值了,自然是要被他給拋棄。


    越是看得分明,她便越是絕望。


    沈明珠回顧自己這一生,太過悲哀了。


    她曾經以為回到侯府,往後便是苦盡甘來,結果卻是真正苦難的開始。


    如今她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就連身體也不行了,往後再也不能做母親。


    想到這裏,沈明珠便想要發笑。


    她不斷去爭,不斷去搶,不斷去算計,到頭來,沒有什麽東西是真正的屬於她,隻有孩子才是屬於她的。


    可惜她沒有保護好孩子,他們接連離開了她。


    甚至徹底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機會。


    她原來可以生下第二個小孩的,是趙玨害死了她的孩子,毀掉了她的人生,讓她變得殘缺不全。


    沈明珠在重重打擊下,心灰意冷,萬念俱灰。


    她苦怕了,也苦夠了。


    與其痛苦淒慘,受人嘲笑指點的過一輩子,倒不如就此結束這可笑的一生。


    “你說若是負我,便不得好死。”沈明珠被濃煙嗆咳,眼睛被熏得睜不開眼,她費勁地睜開眼睛,看著想要破門離開的趙玨,扯著嘴角笑了:“三爺,我今日算是成全你了。”


    沈青檀能讓辜負她的人,一一付出代價。


    她也能。


    沈明珠抱著必死的決心,不會讓趙玨逃出去,早便安排守別院的一個老仆,替她在外把門鎖了。


    她不止在飯菜裏下了毒,屋子的角角落落裏,灑了巴豆、草烏頭、川烏和砒霜。


    大火一燒,毒煙便冒出來了。


    趙玨逃不掉的,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趙玨越來越力不從心,最後猛地一撞。


    “砰”地一聲,門板倒地。


    趙玨跟著一頭栽在地上,渾身麻木,呼吸不上來,似有什麽東西從口鼻流出來。


    他想爬出去,四肢痙攣,使不上力氣。


    沈明珠看他鼻子和嘴角流出血,笑得愈發得意:“念在我們夫妻一場,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讓你死得明白一點。”


    她的聲音變得詭異:“你以為自己拋棄了沈青檀,選擇了我。可沈青檀下喜轎的時候,便認出迎接她的人不是你。她從始至終都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趙頤啊。”


    趙玨聽了沈明珠的話,一口血吐了出來,腹部絞痛,劇烈地咳嗽。


    他不願意去相信,若不是他換親,沈青檀與趙頤不會有交集,他們隻是陌生人罷了。


    沈青檀與他青梅竹馬,待他溫柔體貼,又怎麽會嫁給趙頤呢?


    趙玨始終認為,沈青檀待他無情,是恨他拋棄她。


    他一步一步往外爬,想要爬出去,找沈青檀問個明白。


    沈明珠呼吸困難,軟倒在地上,大火吞噬了她,肢體不受控製的扭曲。


    她的眼睛被煙霧熏得發疼,刺激得眼淚不斷往下淌。可她仍舊努力睜大眼睛,看著趙玨半個身子爬出門檻。


    他身上的衣裳著了火,似乎感受不到烈火灼燒的疼痛,拚命地往外爬。


    恍惚間,她眼前浮現出與趙玨初相識的畫麵。


    悶熱的夏末,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朝她伸出手:“我帶你走。”


    她羞怯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此後兩個人的命運捆綁在一起,生死不離。


    趙玨若是知道有今日,恐怕會後悔帶她進京吧?


    “哢嚓”一聲,椽子斷裂,瓦片“嘩啦啦”地落下來,“咚”地砸在趙玨的頭上。


    趙玨再也支撐不住,腦袋重重磕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離他一丈遠的空地。


    明明幾步便能跨過去。


    與他之間,卻猶如鴻溝。


    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絕望鋪天蓋地的湧來,幾乎要將他給淹沒。


    趙玨呼吸窒悶,眼前出現重重模糊的影子。


    恍惚間,他仿佛回轉到大婚那一日,沈青檀與沈明珠十裏紅妝,嫁進國公府。


    他牽著沈明珠的手下喜轎,準備去喜堂拜堂。


    而就在這個時候,沈青檀從喜轎裏出來,攔下了他們,指出他牽錯了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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