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又軟又嬌的“爹爹”,隔著細雨傳來,落在鎮北王的耳朵裏,在他心底引發巨大的震蕩。


    馬車從他麵前駛離,視線跟著移動。


    他的手臂被碰了碰,一塊錦帕遞到他的麵前。


    “你給我悠著點,別把我的地盤給哭塌了。”


    顧宗辭把帕子塞進他手裏。


    鎮北王:“滾!”


    顧宗辭不怕他,非但沒有走,反而還問一句:“你轉性了?居然不為難為難小趙,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為難?”鎮北王垂下眼簾:“本王以什麽身份為難?”他反問道:“憑著生父的身份?”


    顧宗辭被問住了。


    “蠻蠻自小不在本王身邊長大,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是趙二郎幫扶了她。”鎮北王隱忍地說道:“養大她的人,背刺她一刀。一起長大的未婚夫,拋棄她,另娶了別的女人……”


    說起沈青檀的遭遇,鎮北王眼底怒氣騰騰,手背上的青筋猙獰,恨不能將欺辱她的人,一個個就地正法!


    這些人付出了代價,也無法彌補沈青檀所受到的傷害。


    鎮北王心疼女兒,同樣感謝趙頤願意給她善意:“任何人經受過背叛,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她現在信任趙二郎,依賴趙二郎,憑著這一點就知道趙二郎待她很好。”


    顧宗辭意外地看向鎮北王,很難相信他在這種時候,居然能夠保持理智,思考得這般全麵。


    “趙二郎是個正直的,可以托付終生。隻是身子骨差了一點。”鎮北王攥緊手裏的帕子:“趙二郎比我們先出現在蠻蠻的身邊,蠻蠻中意他,已經嫁給他,何必強行拆散,惹得她傷心難過呢?”


    趙頤若是活不長久,等他過身之後,他們將蠻蠻帶走。


    她想改嫁,憑她是鎮北王府的小郡主,便不愁嫁。


    她不想改嫁,以鎮北王府的家底,可以供養她一生。


    若是能夠治好病,再好不過,沒什麽可挑剔的。


    顧宗辭一時間沉默無言,重新認識了鎮北王一番。


    居然也會講道理?


    鎮北王望著空蕩的雨巷,再也不見馬車的蹤影。


    他收回視線:“本王做她的後盾就行了。”


    顧宗辭看著鎮北王腳步穩健地邁進雨幕中,皺緊眉頭:“你這是要去哪裏?”


    鎮北王頭也不回地說道:“本王去府邸,命人打掃幹淨,下回接蠻蠻回家看一看,認一認門。”


    顧宗辭站在原地,喧鬧的府邸,一下子空寂了。


    他轉過身來,手搭扶在石柱上,眼底染上雨夜的悲涼。


    外甥女找回來了。


    長生也該回家了吧?


    顧宗辭穿過側門,簷下的紗燈將他的身影拉長,斜斜一道投印在地上。


    -


    二房,青雲苑。


    沈明珠身上穿一件寬鬆的衣裳,側躺在貴妃榻上,雙手擱在小腹上。


    晚冬養好傷了,重新回到沈明珠身邊伺候。


    她手裏捧著一本家訓,念給沈明珠聽:“……對孩子要一視同仁,不可有所偏愛。除了這些之外,還需重視兒女的品德教育,告誡子孫不能為了求官而諂事權貴……”


    趙玨踏進屋子,聽到晚冬念的家訓,臉色陰沉。


    腳步一轉,他大步離開青雲苑,往世安堂走去,打算從國公爺那兒打探關於鎮北王的消息。


    他從同僚那兒得知一個消息,據說鎮北王的女兒,去南淩州探親時走丟了。


    鎮北王這次立了大功回來,主動向靖安帝請罪。


    他這樣的功臣,無非就是功過相抵了。


    趙玨動了心思,打算替鎮北王找女兒。


    如果他找到了,他便是鎮北王府的恩人。


    以鎮北王有恩必報的性子,必定會扶持他。


    搭上了鎮北王府這一艘大船,再也不用受國公爺的壓製。


    趙玨來到世安堂院門口,便被守在院門口的小廝攔下:“三爺,大老爺、大太太與二爺、二奶奶在裏頭。”


    趙玨眸子一暗,懷疑大房也是聽到風聲,去找國公爺打探關於鎮北王的消息?


    “來了多久?”


    “剛剛才來。”


    趙玨望一眼緊閉的院門,緊繃著臉龐,去往世安堂不遠處的涼亭等候。


    而屋子裏,國公爺與老夫人坐在榻上。


    大老爺與大夫人、趙頤、沈青檀則是坐在杌子上。


    “你們一家子來世安堂,是有事兒吧?”老夫人將手裏敲腿的小木槌,擱在一旁的小桌上:“我看見你們個個神色嚴肅,心裏頭發慌。說吧,究竟為了什麽事?”


    大老爺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母親,這事兒……是一樁好事吧?”


    “今兒個是來報喜。”大夫人眉花眼笑地說道:“鎮北王違背先帝的旨意,讓他的女兒出了涼州,去南淩州探親。他這次打了勝仗,特地進京請罪。皇上深明大義,免了他的罪行。”


    國公爺與老夫人不明白大夫人話裏頭的意思,“這事兒和咱們有關係嗎?”


    “當然有。”大夫人看了沈青檀一眼,拿著小木槌給老夫人敲腿:“我們家與鎮北王是姻親。”


    老夫人吃了一驚:“姻親?”


    國公爺正在喝茶,嗆了一口,悶聲咳嗽。


    靖安帝才說要給鎮北王的女兒賜婚,轉頭國公府與鎮北王就是姻親關係……


    莫非是靖安帝下旨賜婚了?


    “檀兒是鎮北王的親生女兒。”大夫人沒有賣關子,扯了一下嘴角:“我說呢,一窩子歹竹,怎麽能長出一根好筍,原來檀兒壓根不是承恩侯的女兒。”


    國公爺與老夫人驚異地看向沈青檀,實在是沒想到自個的孫子,居然陰差陽錯的娶了鎮北王的女兒。


    他們想到承恩侯對沈青檀做的事兒,倒也不覺得意外了。


    哪個做父母的人,會對自己的親兒女趕盡殺絕?


    國公爺看看沈青檀,又看看病秧秧的趙頤,神色複雜地說道:“鎮北王知道嗎?”


    趙頤溫聲說道:“嶽丈大人已經知道了,我們今日去拜訪他,一起用了膳。”


    國公爺脫口而出道:“沈知禮認下你這個女婿了?”


    趙頤:“……”


    沈青檀:“……”


    一個是為國公爺不假思索的話,仿佛鎮北王不應該認下他這個女婿。


    一個是為鎮北王的名諱,一個不將禮教放在眼底的男人,居然起了這麽規矩的名字。


    “你說什麽糊塗話呢?頤兒和檀兒一對金童玉女,王爺有什麽不滿意的?”老夫人斜睨了國公爺一眼,麵對沈青檀時,麵容和藹道:“這樣也好,你脫離了火坑,如今找到娘家,有了倚仗,京城裏沒人敢在背地裏說你的閑話。”


    承恩侯與沈青檀斷絕父女關係,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總歸影響到了沈青檀的聲譽。


    “你婆母沒說錯,你是個有福氣的丫頭。”老夫人握住沈青檀的手,真心為她高興:“真好啊。”


    沈青檀心底湧出一股暖流,承恩侯與她斷絕關係後,國公爺與老夫人對她一如既往的好。


    如今他們是真心實意的為她感到開心,因為她又是有爹娘的孩子了。


    國公爺囑咐大老爺:“你明日給鎮北王送帖子,親自去拜訪一下。等王府的內眷入京之後,兩家再見個麵。”


    大老爺正色道:“兒子回去便派人給親家送帖子。”


    商定好了,大房便離開世安堂。


    趙玨緊跟著來到世安堂,進門的時候,還聽到老夫人與國公爺在擬禮單。


    隱約還聽到“鎮北王”的字眼。


    莫非是大房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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