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帝抬眸望向進殿的人,他的身姿挺拔,威風凜凜,氣概豪邁的逆光而來。


    直到他走到殿前,靖安帝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隻見他的頭發幹結成一縷一縷的,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就連他的衣裳都透著潮氣,隱隱還沾著細碎的泥沙,像是橫渡了大河,又像是淋了一夜的雨,風塵仆仆地趕來。


    饒是他的每一根頭發絲到腳上磨破的鞋,無一處不顯露出他的疲倦。可他的眼睛卻炯炯有神,蘊藏著堅韌的毅力。


    靖安帝眼底閃過訝異,著實沒想到是鎮北王親自來送捷報,而且還是這麽一副蓬頭垢麵,不加修飾的模樣。


    任何人進宮麵聖,都會很注重自己的儀表,精心打扮一番,以此表示對天家的敬重。


    唯獨鎮北王是個異類,就像是回自家一樣隨意。


    百官們更是一臉震驚,年紀大的曾經見過鎮北王,年少時的他在京城留下轟轟烈烈的一筆,給他們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


    如今又見他衣衫不整的進宮麵聖,紛紛搖了搖頭,此子依舊目中無人,狂傲無禮。


    年輕一些的官員,隻是聽過鎮北王的名聲,從來沒有見過他本人。原來以為他會是形貌非凡的猛將,誰知道竟是這般……這般不拘小節?


    鎮北王並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向靖安帝行禮:“微臣參見陛下。”隨後,他從袖子裏取出捷報:“皇上,微臣幸不辱命,北境一戰,大獲全勝。”


    他接到顧宗辭的信後,得知到女兒的下落,便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回京城與女兒相見。


    可是他的身上背負著守疆衛國的使命,不能拋下北境的戰事不顧。最後一戰大破敵軍,他俘虜北齊的將領,北齊退兵投降,有意派使臣來與大周議和。


    平定北境的戰事,他叮囑幾個兒子與副將之後,沒有去參加慶功宴,帶上幾個下屬火速趕回京城。


    誰知道會遇見斷橋,阻擋他回京的進程。


    河水湍急,水勢凶險,若是橫渡過去很耗費體力。而他連夜趕路進京,已經很疲憊,即便他深諳水性,也會感到很吃力。


    他便安排下屬們去找客棧休息,自己則是打算就地休憩一個時辰,養精蓄銳一番,再決定是繞遠路,還是鳧水過河。


    一閉眼休息,他便夢見女兒在哭,哭得很無助,在向他求救。


    他立即決定鳧水過河,而河對麵幾裏遠的地方,恰好設立了一座驛站。他向驛站的驛丞出示了身份,借來一匹快馬趕赴京城。


    他抵達最後一個驛站換馬,碰見了八百裏加急往朝廷送捷報的士兵,兩個人一塊趕路到京城。進宮之前,他從士兵手裏拿回捷報。


    曹公公從鎮北王手裏接過捷報,呈遞給靖安帝。


    靖安帝看完捷報,龍心大悅道:“沈愛卿,你不愧是大周的戰神,得你這樣的將才,當真是大周之福。”


    打算給鎮北王上眼藥的幾位官員,聽到靖安帝的話,悄悄對了一個眼神,然後看向了譽王。


    譽王麵色陰鬱,並未分一個眼神給他們。


    幾位官員心中有了數,譽王不會再繼續揭發鎮北王,因為他們錯失了良機。


    他們看了一眼鎮北王,又隱晦地看了一眼禦史,像鎮北王衣冠不整的來麵聖,便已經是犯了大不敬,完全可以彈劾他,治他一個禦前失儀的罪責。


    老禦史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完全沒有要彈劾的意思。


    “北境戰事平定,你為朕解決了心腹大患。”靖安帝合上捷報,擱在一旁,詢問道:“沈愛卿,你為何親自送捷報進京?而不是與其他的將帥一起班師回朝,論功封賞?”


    “啟稟皇上,微臣特地進京來請罪。”鎮北王屈膝跪在大殿,陳述自己的罪狀:“十四年前,涼州戰事爆發,微臣重傷昏迷不醒,副將向朝廷請求支援。”


    “內子正好收到南淩州的來信,祖母的病況嚴重,想要見內子最後一麵。”


    “先帝旨意在前,內子不敢抗旨不尊,但又有孝道在身上,忠孝兩難全。”


    “最後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命人護送微臣的幼女前往南淩州探親,為微臣夫妻二人盡一盡孝道。”


    說到這裏,鎮北王磕一個頭:“微臣違背了先帝的旨意,願意聽從皇上發落。”


    隨著鎮北王的話音一落,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靖安帝麵色沉凝,掃視一圈百官。


    若是之前不明白大臣們為何突然提及鎮北王,現在便全都明白過來了。


    他的臣子是要在捷報送到朝廷之前,揭發鎮北王違抗先帝旨意,讓他以叛國罪處置了鎮北王府啊。


    他若是按照先帝的旨意,誅了鎮北王府九族,堵住了百官的嘴,卻痛失了一員猛將。


    除此之外,必定會被百姓唾罵成昏庸無道的君王。


    鎮北王恐怕早就預料到了,所以打完了勝仗,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京城請罪?


    “皇上,先帝旨意不可違背啊。您若不按照旨意降罪,難以樹立皇家威嚴啊。”


    “皇上,鎮北王雖然戰功赫赫,但是公然違抗旨意,便是沒有將天家放在眼裏。您若是顧念他是有功之臣,便寬恕了他。唯恐今後人人效仿他,朝廷將會大亂啊!”


    官員們陸陸續續地跪下來,請靖安帝遵從先帝的旨意懲處鎮北王。


    “今後人人效仿他……”靖安帝看著跪下一半的官員,眼神愈發冷冽,語氣幽沉:“朕繼位至今,大周出了幾個鎮北王這樣的將才?”


    官員們一怔,頓時啞口無言。


    若是有其他得用的將才,靖安帝也不會調派鎮北王出兵北境,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若是人人都似鎮北王這般神勇無敵,立下赫赫戰功,守住大周的疆土,為了孝道而違背朕的旨意,又有何妨?”


    靖安帝睥睨著百官,沉聲說道:“你們之所以能夠安然地站在這裏彈劾鎮北王,全都是鎮北王與將士們用血肉之軀換來的。”


    百官見靖安帝震怒,嚇得全都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本朝重孝道,朕以仁孝治國。”靖安帝麵露威嚴,不容置喙地說道:“鎮北王為了成全一片孝心,安排幼女代替他們夫妻探望病重的祖母,雖然違抗了先帝的旨意,但是也情有可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念在鎮北王平定北境戰事,攻打下北齊兩座城池,立下大功,便功過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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