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台上原本的蠟燭歪倒著躺在地上,似乎就是被那隻貓扒拉到下麵去的。


    黎清小心翼翼的靠近,但黑貓卻不怕人,仍舊端坐在燭台上,不時發出細小的咪嗚聲,仿佛在催促黎清,讓他走快一點兒。


    然而,當黎清走到它附近,才發現黑貓身後有兩條長長的尾巴在悠閑輕晃。


    這是隻雙尾玄貓?


    “靈貓嗎?你也是我的小員工?”黎清歪了歪頭,試探著伸手,就見那隻黑貓湊過來輕嗅指尖,隨後主動蹭上了他的手心。


    順滑絨軟的觸感令黎清眼睛一亮,他摸摸黑貓的小腦袋,又輕輕撫過它的脊背,那兩條長長的尾巴就順勢卷上了黎清的手腕。


    “你見到有兩個人過來嗎?一個臭臉的高個,一個長得像我一樣好看但是很討厭的學人精。”


    “咪嗚?”黑貓好似疑惑的歪了歪頭,瞳孔在光線較暗的環境下放大,圓溜溜的。


    黎清微微俯身,湊近觀察它,才發現這隻貓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白木熙的眼睛也是這種顏色……


    思及此,黎清不開心的撇撇嘴,直起身撓了撓貓咪的下巴,“我要去找人了,你努力工作,回頭我讓經理給你準備小魚幹加餐。”


    “咪?”黑貓伸出一隻爪子,勾上黎清的手背,好像是不想讓他走的樣子。


    黎清翻手,順勢捏住軟乎乎的貓爪墊,絕妙的手感讓黎清的心情都轉好了些。


    對於貓咪的挽留,黎清很是心動,但這份心動終究還是抵不過某個失了智還被人拐走的木頭。


    “之後再來找你玩兒。”黎清上下晃了晃貓咪的小爪子,就鬆開了它,準備轉身去另一個方向。


    “喵嗷!”


    哪知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黑貓突然發難,原本柔軟的肉墊伸出了尖利的爪鉤,飛快的在黎清手背留下三四道血痕。


    “嘶——!”黎清因吃痛而頓住腳步,驚訝的扭頭看向剛才還可可愛愛的小貓,下意識脫口而出,“為什麽抓我!因為我沒給你小魚幹嘛?”


    但當他對上小貓的一雙眼睛時才發現,它沒有想象中凶巴巴的樣子,反而有些關切的看著自己,“咪嗚…”


    黎清腦中浮現出一絲疑惑,意識卻又在下一刻變得模糊。


    ……嗯?它的爪子有毒…?


    黎清閉了閉眼,努力集中注意力讓鬼氣去驅散自己體內的毒素,但鬼氣的反饋卻是——魂體內並無毒素入侵。


    不是中毒?


    黎清昏沉到有些站不穩了,他搖搖晃晃的伸手扶住鏡麵牆壁,後知後覺自己這種狀態似乎有些熟悉。


    他勉強抬頭看向黑貓,漿糊般的腦子在此刻忽然閃過靈光,“你是隻靈貓,能活很久吧…”


    “所以…你是我的貓嗎?我生前的貓……”


    “喵~咪嗚!”


    黎清的意識在貓咪猛然激動的叫聲中徹底消散,他扶著鏡麵牆壁緩緩滑落。


    黑貓也在同一時間跳下燭台,用它那兩條看似細弱的尾巴,穩穩抵住了黎清的肩膀,讓他慢慢躺倒在地。


    ……


    黎清看著眼前還算熟悉的屋子,又是不能控製自己身體的奇怪感覺,就知道自己在昏迷前的猜測是沒錯的。


    隻不過,這次的‘他’沒有從床上起身,而是已經倚在了坐榻上,正在無所事事的看書。


    這書裏的內容是些帶有奇聞異事的遊記,不得不說,確實是黎清所喜歡的類型,不知不覺中他都跟著看完兩三頁了。


    直到聽見那不出意料的敲門聲,黎清才跟著‘自己’的視線,稍稍轉移了注意力。


    ……


    “梨子,我進來了?”門外是‘白木熙’的聲音。


    ‘黎清’的目光隻是偏移一瞬,便重新落回到自己的書上,“進。”


    雕花木門被推開,門外的‘白木熙’懷裏抱著一隻黑貓,一手提著花梨木食盒,一手拎著一把紅傘,進屋後又艱難的將門關上。


    ‘黎清’聽見關門的動靜,才將書扣在案桌上,抬眸望去,目光正好撞上‘白木熙’手中那把鮮豔的紅傘,瞬間就頓住了視線。


    下一秒,原本無波無瀾的‘黎清’突然發出了一聲欣愉的輕笑,一雙桃花眼忍不住笑得燦爛。


    ‘白木熙’霎時看呆了,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也被‘黎清’這一抹久違的笑臉噎了回去。


    直至‘黎清’站起身,主動上前接過他懷裏的黑貓,‘白木熙’才堪堪回神。


    “……送你的,禮物。”‘白木熙’莫名緊張的咽了咽嗓子,“這是隻雙尾玄貓,一個月前在拍賣場淘到的,隻是怕它野性未馴,傷到你,所以先被我送去教養了。”


    “咪嗚~”黑貓仰頭蹭著黎清的手心,享受的讓他給自己撓下巴,乖巧得很,似乎隻是第一眼見到,就很喜歡‘黎清’的樣子。


    “好可愛。”‘黎清’唇角的笑意像是落不下來似的,稀罕的撫摸黑貓順滑的皮毛,低聲輕哄。


    “你喜歡就好。”‘白木熙’總覺得今天的‘黎清’很不一樣,但歡喜衝的他頭腦發昏,根本顧不上思考多餘的東西。


    隻要‘黎清’開心,怎樣都好。


    他將紅傘隨意放到角落,簡簡單單補了一句這紅傘也是送‘黎清’的玩意兒,便草草略過,坐到榻上另一邊,癡癡瞧著‘黎清’的笑顏。


    “你有給它取名嗎?”‘黎清’出聲詢問,語氣中居然還能聽出雀躍的意味。


    而且這也是長久以來的頭一次,‘黎清’主動向‘白木熙’拋去了話題。


    ‘白木熙’對上‘黎清’彎彎的眉眼,狂喜的浪潮衝垮了他的反應神經,片刻後才開口回答,“…有,它叫雙尾。”


    “噗。”‘黎清’頓時笑出了聲,“你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取名總是這麽草率,給雙尾玄貓取名叫雙尾什麽的……”


    “你哪怕叫它大黑,我都能算你用了點兒心思。”


    如兒時相處般自然的調笑,又讓‘白木熙’怔愣良久,而‘黎清’也沒把他的愣神放在心上,隻是笑著收回視線,手上逗著貓兒,餘光卻一直注意著那把紅傘。


    他知道那把紅傘是什麽東西——它是一把由‘人’做成的骨傘。


    傘柄是筆直的、打磨光滑的腿骨,固定傘麵的傘骨是精細打磨過的肋骨,傘麵則是塗上人血混合朱砂、屍油染料的人皮,經過獨門手藝的防腐,可保質上萬年。


    ‘白付裕,好久不見……高興嗎?你引以為傲的兒子,並沒有按你操縱的方向走下去,而是成為了一個明辨是非的瘋子。’


    ‘黎清’眼底染上一抹暗色,下一秒又被更濃的笑意所掩蓋,“它好乖,是被訓教所的人馴化的嗎?”


    ‘白木熙’聽見這句疑問,才回過神來,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平靜,笑著應答,“它的性子可不是訓教所就能磨平的。”


    “最開始訓教所的人見它始終沒有攻擊意圖,就嚐試著對它進行基礎的教化訓練,但平時一向安靜的它卻怎麽都不肯配合。”


    “訓教所的人使了一切辦法,每天雞飛狗跳的,卻根本抓不到它,即使僥幸逮住了,最多一時半刻,它就悄無聲息的溜了。不過它倒是也不亂跑,就在訓教所內兜圈子。”


    “最後訓教所的人實在沒了法子,也不敢隨意對它動手,就來問我的意思。”


    “我本意就是想給你找個解悶兒的小寵物,就隻讓訓教所試試它的凶性,事實證明,除了不大愛理人、不願意訓練、逼急了跑起來誰都抓不住以外,它還真沒什麽野性可談,若說當寵物,應該是最合適不過的。”


    “所以從那之後,它在訓教所中就過著吃吃喝喝曬太陽的日子。不過,我原本還擔心它不親人的性子會讓你感到無趣,沒想到它竟如此喜歡你,平日裏這貓兒可高傲的很。”


    “它與我有緣吧。”‘黎清’低下頭,指尖親昵的輕觸貓兒濕潤的鼻頭,“對吧,小家夥兒?”


    “喵~喵~”雙尾發出甜膩的叫聲,引得‘黎清’一陣輕笑。


    ‘白木熙’還在一旁絮絮叨叨,‘黎清’就靜靜的聽著,時不時還會插入一兩句,主動與他討論。


    這是以往‘白木熙’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黎清’屋內從來不會被打開的花梨木食盒,如今也被‘黎清’自己掀開。


    盤中的梨酥像剛做出來一樣,‘黎清’的指尖都被其燙得微紅。


    他吹了兩口氣,張嘴咬下,酥脆的聲音響起,伴隨著香甜味道的熱氣,內陷是清新的果味,完美中和了酥皮的油膩。


    ‘白木熙’的話語聲,停了下來。


    “……原來熱乎的梨酥,是這個味道。”‘黎清’含糊的嘟囔,小口咀嚼,歪頭看著即將流出來的內陷,連忙吞下嘴裏的東西,去咬第二口。


    “嗯……”方才還侃侃而談的‘白木熙’此刻的嗓音卻極為幹澀,“下麵還有桂花糕。”


    “唔。”‘黎清’沒空回答他,隻粗略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但第二塊點心,他依舊是奔著梨酥去的。


    “你還是偏愛梨酥的。”‘白木熙’輕笑,眼神專注的盯著‘黎清’進食。


    多久沒看他像現在這樣高興的吃東西了呢?很久了,久到其中包含了太多‘白木熙’不敢去回憶的東西。


    而‘黎清’聽見這話,卻並未作聲,隻是拿起了第三塊梨酥,咬下一小口。


    這梨酥,吃到第三塊就膩了,怎麽會是他最偏愛的東西?


    ‘黎清’是喜歡甜食沒錯,但他真的沒那麽鍾愛梨酥。


    與其說是‘黎清’愛吃梨酥,倒不如說這是屬於‘白木熙’的執念。


    久遠的記憶隱約浮現,他們因一場關於‘梨’的誤會相識,不知怎的,‘白木熙’到如今都堅定的認為,‘黎清’當時就是眼巴巴的向他討要了一塊梨酥……


    ‘黎清’挪開食盒的第一層,從下麵捏起一塊桂花糕,是涼涼的,咬下一口,軟糯清香,並不是很甜,正好能解了梨酥帶來的膩味。


    桂花糕也很好吃啊……


    之後的時間裏,二人不知聊了多久,一壺清茶見底,梨酥剩了半盤,而桂花糕已然被‘黎清’吃光了。


    天色漸晚,‘白木熙’是不敢得寸進尺叨擾‘黎清’太久的。


    他隨手將桂花糕的空盤收進食盒,卻端起剩了一半的梨酥,出聲念叨,“你愛吃梨酥,我之後再帶新的來,這個不熱乎了。”


    “……嗯”‘黎清’淡淡點頭,並未反駁。


    那空了盤的桂花糕已經足以證明‘黎清’並不是偏愛梨酥,但白木熙的執著,趨近於病態。


    他不會去約束‘黎清’應該做什麽,但仍舊沉浸於自己模式化的認知,似乎能借此尋找一些寬慰,或支撐。


    ‘白木熙’將雙尾和紅傘都留了下來,隻帶著花梨木食盒離開了屋子,走時臉上還掛著笑意。


    這天,是‘白木熙’頭一次以愉悅的心情離開。


    ‘黎清’坐在榻上,輕柔的撫摸趴在自己腿上懶洋洋的貓兒,視線直直落向被隨意丟在地上的那把紅傘。


    ‘白木熙,你欠我的已經還清了,還差最後一步,你幫一幫我,就當填補我對你最後那一點委屈和不甘吧……’


    ……


    模糊的心音逐漸趨於朦朧,有種意識被抽離軀體的感覺。


    這次的記憶,被名為‘開心’的情緒所包裹,但黎清仍然覺得奇怪,這種‘開心’,和以往他感受到的並不一樣。


    其中包含了太多黎清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它們將‘開心’的情緒填得太滿了,很漲,無處宣泄。


    黎清的意識飄在一片虛無的空間,不像前兩次一樣,在結束回憶後,立刻就能醒來。


    他無法言語、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不是單純的暈厥,因為他還能思考。


    這樣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黎清才隱隱約約恢複了一些感覺。


    ……疼,鋪天蓋地的疼痛席卷而來,黎清寧願自己像剛才那樣沒有知覺。


    疼痛刺激著他近乎麻木的神經,感覺好像比被魚吃掉的那次更疼,這種情況下,哭喊出來大概能轉移一些注意力吧,但黎清做不到。


    思維被劇痛衝擊得模糊,直至在視線朦朧間,他才注意到自己對麵似乎站著一個人,正在奮力拍打著隔絕內外的透明屏障……


    麵相很優越的孩子,隻是那驚慌的神色打破了他出塵的氣質。


    站在他身邊的似乎還有個大人,但黎清現在被迫趴在地上,無法看清那人的麵容。


    精神恍惚,耳邊嗡嗡作響,他們在交談什麽,黎清根本就聽不清楚。


    “木頭?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木頭是叫誰?對麵那個小孩子嗎?


    黎清遲緩的想著,甚至不能分辨剛才的聲音是不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


    那分明也是一個小孩的聲音啊,他現在,是個小孩子嗎?


    ‘這不會是我兒時的記憶吧……’


    黎清艱難梳理自己的思緒。


    ‘好像真的是…話說,我小時候原來這麽慘嗎?’


    稍微冷靜下來的黎清逐漸感知到了‘自己’的現狀。


    ——啊,他的腰被砍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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