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號早晨8點,俺們移民的隊伍就出發了。出發,俺們從魏灣政府門前聚齊,一起出發。


    出發,是步行。那個時候,當地沒有汽車,也沒有火車。就別說坐汽車火車了,大多數人,都活了半輩子了,還沒看到汽車火車啥樣呢。


    當地沒有汽車,上級也沒給安排。領導告訴了,大家都得走。走,往哪走,魏灣的領導隻告訴第一站,往曹縣走。對於下一戰,他也不敢說。走,說的文化點,那就是步行唄。步行是步行,走路的速度也沒做要求,但到曹縣有要求,要求當天就得到,最晚不能超過第二天黎明之前。


    黎明之前,都得走到。走,大家得知道路程呀,有多遠呀?走的時候,心裏好有個數呀,好有個計劃啊,是走慢,還是走快點。可惜的是,路程多遠,誰也說不上來。實際上,從魏灣到曹縣,究竟有多少,誰也說不準,沒法說準。那個時候,國家剛剛成立,鄉下的路還基本沒有建設。


    路,是有的,那是曆史留下的老路,都是土路,彎彎曲曲,坑坑窪窪,有寬有窄。都是人們走的多了,自然形成的。因而,問起路來,就有說三十五六裏的,有說四十多裏地的。不管怎麽說,步行是定了,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是步行。


    上路時人人山人海,究竟是多少人,當時誰也說不清楚。有說幾萬人的,有說十幾萬人的。但,一看,上路的人黑壓壓的一片。


    不管怎麽說,人們盼望已久的好事——安置移民是來了。


    來了,大家就夠高興的了。你想啊,人們從水庫搬回來大半年了,要飯也要五六個月了。這回,政府要安置了,能不高興嗎?


    一開始,從魏灣政府門前上路,政府領導一聲令下,一喊啟程——出發。水庫向黑龍江的移民,人們像決堤的潮水一樣,迅速湧向魏灣通往曹縣的大道上。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一下子搶著上路了。


    上路了,有跑的快的,也有走的慢的,還有躲閃不及的,就有很多還被踩到了。


    上路了,大家心裏都有個念頭,上曹縣去,到了曹縣國家就能又有安排了,是坐汽車走,還是坐火車走,就有一定了。


    這次移民都的一家一家的,一家子有兩三口人的,有五六口人,還有七八口人的。即使都是五六口人,家境也是等差不一。有一家倆大人四個孩子的,有一家三個大人三個孩子,也有一家四個大人兩個孩子的。像俺家就是倆大人四個孩子,俺家有俺爹俺娘,孩子有大哥,二哥,我和四弟弟。像張叔家,有張叔張嬸,他還有一個老人,三個孩子。像世存爺爺家,老少三代,各有兩個。


    家庭情況的不同,走路的方式,走路的快慢也就不一樣了。有的家沒啥困難,像家裏都是年輕人,那是一路歡歌:路上,走著,蹦著,跳著,就到了曹縣了。有的家走路難度相當大了,最可憐的是那些三十多歲,四十來歲的小腳女人,她們都是清朝過來的人,都是裹過腳的,有的家婆媳都是小腳,像俺的心想奶奶家,婆媳兩個都是小腳,孩子還小,又沒有俺心想爺爺了,俺心想爺爺當八路軍時犧牲了。這回移民,可是苦了他家了;家裏一共五口人,隻有俺叔能走路,其餘的四個人都不能走路。這一路呀,俺叔借了一個木頭軲轆的車子。車軲轆還很小,那個時代,國家還沒有小膠皮軲轆的車子呢。這麽個小車子,還得推四個人。四個人是指定是推不了的,得分開推,一次隻能推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沒辦法,就得倒段推,推一段,叫這個先下來先慢慢走著,再回去推那倆人。


    像俺家走路相對難度就小一些,六口人。大哥十三歲,二哥八歲,他們都能走,俺小,三歲,不能走,有爹背著俺;四弟弟小,才六個月,俺娘能抱著。況且,俺家走,還增添了一個二表哥。因此,俺家走路就比較快。


    走路快的,剛到下午,就到了曹縣了。到了曹縣,曹縣有管事幾個人,就給看上了,凡是移民都不讓進城。管事的人,就叫這些移民在曹縣城西野外,已經收割過的一大片地上等候。


    本來這些早到的年輕人,還以為自己先到了,以此為自豪呢,想高興高興,想到曹縣城裏走一走,看一看,他們有很多人,都沒來過縣城。可是,管事的人就不準進城。問原因,他們也不說。就說車快來了。濟寧來了汽車,你們坐車就得走了。實際是政府怕這些移民一旦進城裏了,在縣城裏再要起飯來了,再不走了,那事就不好辦了。


    俺家,俺爹帶著俺們開始緊的走,怕落下啦。後來看俺後麵還有幾萬人,就不著急了。俺們走一走,歇一歇。俺爹心裏有數,保持著不前不後。俺爹心思一個是照顧好俺自己家;再一個是照顧一下世存爺,陳爺爺和武軍大爺,學強大爺。


    俺們還不錯,太陽還沒落山,俺們就到了。俺們到了,俺後麵的人,一群一群的,一撥一撥的,都陸陸續續到了。俺們到了,俺們看到人家都坐那吃饃呢,俺們的餓勁也上來了。大哥一路上,遇到路旁有村子,方便的就進去要一點,有給地瓜的,有給苞米麵窩窩頭,都是半拉卡幾的。有的還有餿味了。但對俺們來說,那就是最好的東西了。


    饑了,餓了,人饑餓久了,那是看啥吃的都是好的了,隻要能吃到肚裏充饑,就行。俺爹把好一點的叫俺們小孩子吃,俺爹說,小孩子的胃不扛勁,吃了有味的,餿的,容易壞肚子,大人吃,沒事。俺爹俺娘吃那餿的,俺爹吃那地瓜都壞了,俺爹連皮都沒舍得扒,就那樣帶著地瓜皮,帶著餿味吃了。


    俺家人都吃了,孩子們肚裏不餓了,就高興起來。大哥二哥就找小孩玩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就玩起丟手絹來。沒手絹,搞一個破帽子當手絹。被丟的人,要是沒發現,叫丟手絹的人抓住就得進圈內,要是丟手絹的當場被捉,那也得進去,進去就得出個小節目,要麽唱歌,要麽打個把式。


    “呀,這些孩子還挺會玩呢,”俺爹說道。


    “他爹,今晚上在就在這過夜了?”


    “你不在這過夜,你上哪去?”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咱今晚上還走不走了,要是不走了,那我還得趁著天不太黑,給咱這兩個小的孩子,準備個被呀。要是這樣,這兩個小的孩子到了夜裏還不得凍著啊。”俺娘說道。


    “凍著?不能讓他凍著,那邊地裏有地瓜秧子,苞米秸,一會,我叫大孩子,家德,去弄點來。夜裏,冷的受不了了,不行的話,咱就攏點火烤烤。”俺爹說道。


    “烤,那就得早點準備柴火了,要是弄晚了,這麽多人,都弄柴火,那這地裏哪來的那麽多柴火呀?”


    “哎,哎,王老二,走啊,幫俺接人去呀。”


    “接誰呀?”


    “接誰?俺爹和俺爺還沒來到呢,接他們唄。”


    “呀,這天都要黑了,你家大叔還沒到呢。”


    “哎,小宋,咱們也去接人呀。”


    “接人,我剛給我老嶽父他們接回來。”


    “啊,你去接人了,那你看到那後麵道上的人還多不多了?”有人問道。


    “多,那後麵還有老了。那歲數大的,那小腳女的,走路可慢了。”


    “二舅,二舅,俺大舅家還沒來到吧?得去接吧?”二表哥,聽到人家接人,想起了他大舅他們。來問俺爹。


    “來了,你大舅他們上來了,你大舅他家,你大妗子的兩個弟弟推著你大妗子從這過去了。”俺爹說道。


    “哎,你大哥家上來了,那咱心想嬸子他家,還有咱二嬸子娘倆還沒上來呀,你是不是去接接他們呀?”俺娘說道。


    “接,得接,接,我也不能去那麽早。”


    “不能那麽早,你去接,早了,那他們不是快點來到嗎?”


    “快,快點來到,你想得美吧?我去接了,他們也不會來快的。那小推車子,木頭軲轆,軲轆那麽點,走道,吱吱呀呀的。”俺爹說道。


    “那木頭軲轆,軲轆那麽小,吱吱呀呀,那誰家不是那樣啊?你整那大的馬車,牛車,那鐵車花軲轆大,走路快,那現在你還能整起嗎?咱家那牛還都沒了呢。”俺娘說道。


    “哎呀,別胡說。別得啥說啥?等過一會,快到了下半夜了,我再去接他。我估計到他們那些家,到這了,那接咱們的大汽車也快到了。到那時候,我去接他們,頂多,我走個三裏五裏地就接到了。”俺爹說道。


    “那也好,哎呀,他們那些小腳的人呀,趕上那個社會,裹腳,可遭了罪了。要說這兒,俺還得感謝俺這個嬸子,他姥呢,俺小的時候,裹腳啊,俺爹忙,俺爹叫她看著俺裹腳,那她給俺裹腳,一用那裹腳布一纏。嘞的俺疼的嗷嗷叫,他就不舍得勒俺了。俺這才有今天的大腳。這走路,多好啊。從這一點看,還是這個國家好了。俺女的不裹腳了,自己的腳丫子隨便長。”


    西北風呼呼吹來,移民們都凍的瑟縮著。很多人都喊冷。有些人開始來回跑了,跑步是為了身上熱乎。二哥和麗麗在那對踢,俺爹把行李打開一個,給我又重新包了一層被。


    “冷,大家啊,我給大家說呀,冷,就活動活動啊,咱們再堅持四個小時就天亮了,”曹縣管事的人喊道。


    “冷,烤火呀,烤火呀,抱柴火烤火呀。”抱柴火烤火的人喊道。


    一堆火點著了,火著起來了。又一堆火燃燒起來了,緊接著,遠處,近處,一把火,一堆火都點燃了。


    俺們在河南一起要飯的,學強大爺家,俺們家,張叔家,武軍家,馬樓的幾十家火都點起來了。有自己點一小堆火的,有三家兩家在一起烤的。


    “來吧,烤火吧,火烤胸前暖呀。”俺爹喊道。


    “風吹背後寒呀,”遠處有人喊道。


    “今天不凍死我呀,”


    “俺明天就上火車呀。”


    人的海洋,火光衝天。大火起來了,周圍的寒氣頓時沒了。


    ''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千萬要注意安全。你們明天就上大汽車,大火車走了。點火,烤火,別燒了自己的褲子,衣裳。\"管事的人喊道。


    “哎呀,領導啊,我們用人家地裏的柴火,人家讓嗎?”有調皮的小年輕的人問道。


    “啊,那主人要是看到了,肯定是不能讓了。”管事的人說道。


    “哎呀,這多不好意思呀,這就算他們捐獻了,捐獻給魏灣水庫移民的哥們了。”有人喊道。


    大家烤著火,喊著,鬧著,嘮著嗑,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了。


    “哎,哎哎哎,我給大家說個事呀,你們看看自己村的,一起從魏灣出來的,現在還有沒有沒來到的,啊?看看呀,看看呀。我給你們說呀,估計,天亮呀,大汽車就來接你們了。可別明天你們走了,再給他落下了。”曹縣一個管事的人喊道。


    “當官的,大汽車是哪來的呀?”有人喊道。


    “當官的,現在幾點了?”大哥喊道。


    “幾點了,小夥子,俺和你一樣啊,也是沒手表呀。”管事人回答道。


    “哎呀,他爹,你去不去接誰了,你要不去,我先去看看郭樓的俺兄弟和他姥去。”俺娘說道。


    “你去唄,你去看看孩子他姥,他舅。要不我也得去看看,他們郭樓的,昨個,我聽說來了好幾十家子呢。”


    “俺去,你要想走,去接心想嬸子去,要等俺回來呀,你再走啊。”俺娘說著就走了。


    “烤火呀,烤呀,都烤烤,咱們就不冷了。”有人喊道。


    “哎呀,叔,張叔,你的鞋著了?”大哥喊道。


    “啊,我的鞋著了?哎呀,真的呀,俺說呢,俺咋覺得這一隻腳熱乎呀?”張叔說著就把鞋脫下來,擱地上猛拍。


    “哎呀,擱地上蹭,使勁地蹭,拍啥,使勁擱地上,擱土裏蹭啊,蹭不就完了嗎?”俺爹喊道。


    “天要亮了,啊,天要亮了。山東曹縣魏灣水庫的移民們,去黑龍江的老少爺們們。”管事的人喊道。


    不說這麵烤火的事了,來說遠處道上的人們吧,郭樓的,韓樓的,宋樓的,後張莊的,小李莊的,馬樓的,楊集的,還有很多村的,走慢的人,有的腳都走出泡了,有的搞推車子推著。有的走不動了,就坐地上發火,罵人,說該死的舊社會,真欺負人,叫咱們女的裹腳,咋不讓那些男的裹腳呢。


    “哎,馬樓的,馬樓的,誰有空,快走啊,接接他們去吧。走,景義外甥也去。”俺爹喊道。


    “好啊。走啊,二舅。”


    “走啊,宋樓的,咱們也接人去吧?”有人喊道。


    “俺們也去,哎呀,俺張胡同的還有好幾家沒到呢。”張叔喊道。


    大家喊著,就跑著去接了。大家跑著,是哪個村的,哪個村接的人遇到了,就趕快問寒問暖,幫著推車子。有得幫抱著,有的給背著。


    “哎呀,心想嬸子,二大娘,俺來接你們來了。”俺爹喊道。


    “哎呀,還得叫你們來接。你看看,學鵬,俺這不是廢材嗎?”二奶奶說道。


    “就是嘞,學強,還得讓你們來接。自己有腳,不能走路。”心想奶奶說道。


    ''哎呀,二大娘,心想嬸子,走吧,咱到了黑龍江,就享福了。\"俺爹喊道。


    “享福,好,這享福,也是國家給的,共產黨給的。”大家說著,有的幫推車子,有的幫拉車子,有的給背著。大家忙了好大一陣子,終於到了曹縣了。


    “大家等著啊,準備好了,一會兒,就來大汽車了,咱們又出發了。”管事的人喊道。


    出發,去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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