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月朗星稀。


    澤州城從未有過的盛事,天仁帝親臨, 澤州城內大擺筵席。


    主位當然是蕭天弘,他的左手邊是任封疆, 右手邊是李州守。之後旁邊依次是韓監軍,任鋒和澤州城的主要官員。


    主位下首便是連成線的長條桌子,任封疆的幾位心腹,軍隊的主要將領以及澤州城的大小官員,德高望重的老者等都位列其中。任刃和林澤生隻是軍醫,地位並不凸顯,隻悄無聲息的坐在人群之中。


    慢慢的飲著杯中的清酒, 任刃的視線沒有在主位之人身上停留片刻, 也完全沒有關心蕭天弘在酒宴上對軍隊中人和澤州百姓代表所說的言論。無非就是會突然停戰議和的目的,盡量安撫對水寇有著血海深仇的澤州人。


    蕭天弘的能耐任刃是知道的,一個極會掌控人心的帝王。嘴角扯了扯,是呢, 若不是會掌控人心, 他前世怎麽會陷的那麽深的?他想要他的回顧和注意,蕭天弘便給他;明明知道這人對他的親密都是有目的的,卻還是沉溺其中,一次次被利用完甩開後,仍不死心,總想著:再等等,再試一次吧, 也許這次他就會愛上我了呢?不得不說,他前世的越陷越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蕭天弘的態度飄忽不定,時近時遠,讓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或許,直到最後的最後,再也沒有心力去期盼去嚐試了,他才終於醒悟,這隻是掌控他的一種手段罷了。


    額頭突然被清涼的手掌覆住,任刃抬眼,看向身邊的人。


    林澤生擔憂的幫他將額前的發絲拂開,問道:“怎麽了?隻是半天沒見,臉色就這麽差?身體不舒服?”


    任刃淺淺一笑,搖頭不語。


    林澤生眼神一閃,將手伸到桌下,緊緊握住少年的手掌,皺眉道:“因為他?你還想著他?”茶色的眸子,帶著某種危險的意味。


    心尖上似乎有微風吹過,癢癢的暖。任刃第一次手掌輕翻,反握住他的手,堅定的搖頭:“不是的。我不會想著他了,我沒事,放心吧。”安撫的話語出口,便看到眼前人立刻展了笑顏,任刃隻覺得心中的暖意似乎在蔓延開來,白天與帝王對峙的恐懼也消失無蹤。


    是的,恐懼。直到蕭天弘離開後,任刃才發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就算重生一次,就算他沒了對情愛的傷痛,但對於皇權和帝王的敬畏是無從改變的。也許今生的蕭天弘再不能因情愛傷他,也不能用任家人威脅他,但長居帝位之人所散發的氣勢,任刃無法淡然麵對。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的認識了蕭天弘。那個以“仁”為號,但行事陰狠,手段無所不用的天仁帝。前世時,蕭天弘從未威脅逼迫過他,隻要一個淡淡的笑,一個親密的動作,任刃便會巴巴的貼了過去,什麽都肯了。


    如今,他居然拿出這種手段來對待我了?任刃有些失笑,這算是一種進步嗎?


    麵前的餐盤被放進了一塊魚肉,清白的顏色,好像他無垢的今生。任刃淺淺的笑了,還去想那些做什麽呢,已經是重來一次了。伸筷夾過,意外的發現這樣大的一塊魚肉居然沒有魚刺。側頭看了看林澤生餐盤邊透明的魚刺堆成了小堆,嘴角的笑意更盛,將魚肉放入口中,竟有一絲甜味。


    “看我幹什麽?”剛放下酒杯的林澤生忽然注意到任刃對他的注視,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清淺的笑意讓他莫名的有些臉紅,頗為尷尬的低聲斥道,“吃你的飯,別東張西望。”


    一來一去間,兩人不聞世事般的共處引起了身邊幾位軍隊中小將領的注意。因為與這兩位軍醫也不熟,幾個兄弟隻好嘀嘀咕咕:“你看看人家當大夫的就是溫柔,這麽照顧二少,還給他夾菜!”


    “這才是好兄弟呢,細節上就看得出來!你還自詡為我的好哥們,怎麽不看你給我夾菜!”旁邊一人撇嘴。


    “給你,給你!”之前說話的人立刻將啃完的雞骨頭放到他的碗裏,沒好氣的瞪他。後者立刻怒了,將自己吃剩的魚刺也扔到對方碗裏。雖然這幾人所坐的位置距離主位有段距離,應該不會被幾個大人物察覺,但好歹也記得場合,沒敢弄出多大的動靜。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軍隊的將領們都已經接受了他議和的想法,澤州的幾位有名望的人也理解了與澤國通商的旨意,正事做完的蕭天弘終於能夠靜下心來觀察著任刃,隻是距離有些遠,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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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卻是能看清他的動作的,他從未向這個方向扭過頭。一邊與任封疆和李州守說著話,借著舉杯仰頭的時候又一次向那邊看去,突然看到任刃身邊的人撫摸他頭頂的動作,蕭天弘執杯的手一顫,漏出些許的液體。


    狀似無意的放下酒杯,蕭天弘眯起眼,盯著任刃的方向,卻問一邊的任封疆。“任刃曾在朕未登基時做了朕一年的伴讀,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任封疆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不知道蕭天弘話中何意。真的隻是想念曾經的伴讀,還是任刃對他的心思,這個年輕的帝王已經知曉了?但麵上隻是笑了,順著他的話接下去,用抓著酒杯的手向那邊揚了揚,道:“任刃就坐在那裏,要臣將他叫過來給陛下敬酒嗎?”


    蕭天弘微笑:“不用,任刃最討厭這些正式的場合了,若真是把他叫出來他該不自在了,就讓他吃飯吧,夜宴之後朕再見他也是可以的。”言語中,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一絲熟稔的親密。


    任封疆心裏一突,不著痕跡的打量著蕭天弘的神色。可是帝王的心情哪是那麽容易看得出的,任封疆隻好自然的應了,沒有再說什麽。


    “任刃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是誰?看著不像是軍隊裏的將士啊。”蕭天弘突然開口,有點好奇的問身邊的人。


    摸不清他的想法,任封疆隻好回答:“是我軍的軍醫,叫林澤生。刃兒也是軍醫,兩人一處工作,還算熟悉。”


    蕭天弘舉起酒杯,嗬嗬笑著與任封疆碰了碰杯,借著酒杯擋住臉上的情:林澤生……他早就知道這個名字了。身在弁京時,澤州的密報提過幾次,下午見過任刃後他也親自召見了隱藏在軍中的釘子,也聽說了這林澤生與任刃走的頗近。


    和任刃走得近的人,他怎麽會不去調查?所以,在弁京時,他就已經命人將林澤生的底細查清楚了:醫聖穀後人。據說在本就醫理天才迭出的醫聖穀中,他也是出類拔萃的,被寄予厚望的醫聖傳人。


    醫聖……


    蕭天弘以前並不知道那個最得他信任的秦太醫是傳說中的醫聖,直到上一世他中了秦太醫下的毒,才查清楚他的身份。他並不清楚堂堂醫聖藏身於宮中是為何,也不了解秦太醫為何要給他下毒,但重活一次,他當然有了提防之心。


    隻是他遲遲沒有下令將秦太醫處死,一是沒必要為還未發生的事情得罪醫聖穀,二是對秦太醫的目的尚不明確,三是……他記得,上一世秦太醫救了任刃的性命。


    所以,看在任刃的麵子上,秦太醫的命他暫且記著。


    可是,林澤生……蕭天弘知道現在的任刃對人的心防極重,可卻能與這個林澤生走的頗近,心裏有些翻攪的難受,這一世的任刃,早已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結交著不同的人,體驗著沒有他的人生,也許……還會愛上別的人嗎?


    想到這裏,年輕的帝王突然有些慌張,心口又開始鈍鈍的疼。眯了眯眼,突然吩咐身邊的太監:“將林澤生大夫請來,朕要與他喝一杯。”


    此言一出,身邊的幾人都愣住。


    順福卻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的躬身接旨,跑下主位去將林澤生傳喚過來。


    驟然而至的聖旨讓任刃變了臉色,有些驚慌的望向身邊的人。林澤生的反應卻好得多,好像早就料到會這樣一般,淺笑著隨順福站起身,還整了整壓皺的衣角,邁步走向主位。


    見到他鎮定自若的模樣,任刃也稍微安了心,想要繼續吃飯卻沒有了胃口,視線不能控製的隨著林澤生移動,今晚第一次看向了蕭天弘的方向。


    蕭天弘麵帶微笑的看著林澤生越走越近,直到身著藏青色長衫的青年對他行了大禮,複又平身後,神色難辨的看著下首處長身而立的人:“聽聞林大夫醫術卓絕,今日一見,果然是君子如玉,清俊儒雅。”


    林澤生半低著頭,沒有直視上麵的帝王,躬身一禮,淡淡道:“陛下過獎,不過是略懂毛皮,談不上卓絕。”


    勾了勾嘴角,蕭天弘晃了晃手裏的酒杯,默然無聲的看著他,似乎在探究什麽。一時間,主位周圍出現了奇妙的靜謐,幾位軍隊出身的粗獷漢子被這氣氛弄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隻能暗自疑惑著陛下這是怎麽了,一個小軍醫有什麽好研究的……


    不同於其他人的緊張,林澤生雖低著頭,但身體挺的筆直,恭敬卻不怯懦。即便是蕭天弘,也不得不為這一身的氣度暗自稱好。


    “朕聽到一個傳聞,有人說林大夫是醫聖穀後人。”頓了頓,滿意的聽到周圍一片驚歎之聲,才繼續道:“不知真假?”


    林澤生聽到這裏也有些愕然,他萬沒想到蕭天弘會這麽問!


    人人都知道醫聖穀不分敵我,從不插手戰事。如今當眾揭穿他的身份,讓世人得知醫聖穀之人居然會身處軍隊之中,對於華國來說,有害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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