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梨海和鍾四季說,他的一生隻有四次傷心到心痛,一次是小豬溺水死亡,一次是鬧鍾死亡,一次是顧久久去世,一次是徐州仰去世。


    他還說,“吃飯前記得洗手,不小心在路上走丟了要問路人回家,餓了記得和別人說一聲,渴了就自己拿床頭上的杯子打水喝……”


    他說,“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了,我走了,你沒有記憶應該不會難過,這也是好的,但我有點貪心……不,你還是不要記起我好了。老頭我和你提前說再見,你也和我說聲再見吧。”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爬山拍的照片,這張我看起來好呆,但是你好像很喜歡,我們一直保留著,沒想到現在看來,挺順眼的,你看,這是你,這是我。喔對了,這張是我們和鬧鍾的合照,鬧鍾是我們的大寶貝……”


    “這張是鬧鍾在雪地裏玩雪球,你在旁邊看它,我覺得你的眼神有點寵溺,記不記得當時你親了鬧鍾一口後它不可置信,非常驚喜的神情,當時它都開心壞了。看樣子你不記得了……”


    “你動動手指點一下視頻,你看,當時我們一起去看了櫻花,還去看了冰山,我們去了好多地方,我剪輯了一下,怎麽樣,很有感覺吧。”


    “給你看看我的日記,好多都是關於我們的日常,有一些是我的碎碎念,我讀給你聽……我的聲音還可以麽,會不會幹巴巴的,會很悶嗎?”


    “鬧鍾喜歡雪,我喜歡你。”


    “做麵很容易的,隻要煎個蛋,再放點水,放點麵,放點鹽,最後放點青菜就好了。是不是很容易?”


    “我們約定要活到百歲,我要失約了。”


    “抱歉。”


    “不過也沒關係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光裏,愛從來都不會掩飾,從來都是大大方方。我們的愛是雙重的,盡管生命不能讓我們活到百年,愛已經將我們的生命延期到百年了。我沒有什麽遺憾的……”


    “我這一生遇見你很值得,幸福滿得都溢出來了。等你來找我的時候,你別忘了我們之前預約了好多好多輩子……我們還要相愛。”


    “鍾四季,我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我愛你。”


    “我走了,你記得好好吃飯……”


    “好好吃飯……”


    “……”


    老年癡呆症晚期,鍾四季突然清醒,他記起很多事情,當年鬧鍾去世,鍾四季安慰徐梨海放寬心,現如今,有人勸他節哀,他無法做到,甚至不可避免陷入悲痛欲絕之中。


    他感到自己的思想無比空洞。


    下一秒又感覺自己思緒萬千。


    腦子忽而空空如也,忽而沉重如鉛。


    很多事情,等到作為當事人,才能深切感受到思想的身不由己。


    清醒的每一刻,他都悲痛欲絕,想到徐梨海最後一刻還在為自己考慮,心裏宛如螞蟻啃食,他腦海裏閃現很多思念的話語,才發現用盡詞藻也抵不過一句,“我想他了。”


    從前所有人都在,鬧鍾也在的時候,他們喜歡玩跑來跑去的遊戲,鬧鍾有四足跑得很快,每次奔跑的遊戲它都能贏,它會在終點笑嘻嘻等待他們的到來。


    鬧鍾有一個習慣,它跑著跑著喜歡往回看,頓住腳步扭過頭,看看徐梨海有沒有跟上來,再看看後麵慢悠悠走著的鍾四季,確定人都跟上了,然後才猛得衝向終點。


    這一幕異常熟悉。


    生前,鬧鍾在前麵帶路,死也一樣。


    鬧鍾離去之際,徐梨海還能看見鬧鍾努力想搖尾巴的一幕,而自己,連徐梨海最後一麵都見不到,甚至還忘記了這個人,想著心痛至極,他怪罪自己得了病。


    活得夠久了,心同槁木,他應該也要離去了,他猛然頓悟,所有人都離去時,自己死亡便是最好的歸宿。


    思念至極。


    極度極度思念所愛之人。


    “你是誰?”


    “我是你的愛人”


    “愛人?”


    “對,你的……”


    “那你呢?”


    “我啊,我馬上就要睡覺了……“


    “你什麽時候給我再做一碗麵。怪想吃的。”


    “沒機會了,我做的那些麵已經在你年輕的時候吃完了。時光限量版麵條。”


    “你願意一生隻愛一個人嗎,我的徐先生。”


    “我願意,我的鍾先生。”


    “生日禮物?”


    “不是,聘禮。”


    ……行,那我們一起養一隻狗狗。


    鍾四季似乎聞到一股麵香,很熟悉的味道,是記憶裏的那種味道,他仿佛又能聽見徐梨海的聲音:“做麵很容易的,隻要煎個蛋,再放點水,放點麵,放點鹽,最後放點青菜就好了。是不是很容易?”


    “老公老公~今天我做麵給你吃。”


    “老公~我做麵給你吃好不好~”


    “嗯~我看今天得吃我做的清湯雞蛋麵了老公。”


    他想著,心裏暖極了,席卷而來的是一陣一陣想念和悲傷,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鍾老先生,我們該吃飯了。今天我們吃的是清湯雞蛋麵。我給您放好了,您慢慢吃,小心燙。”


    鍾四季一怔。


    年輕人見他沒什麽反應,還以為他在惦記那個球,“您放心吧,球丟不了,一直在您床頭邊上好好待著呢。”


    鍾四季蒼老枯瘦的手拿起勺子,哽著喉嚨喝一口湯,有一點點差別,可這味道實在熟悉。


    “您怎麽了。”年輕人見他狀態不對,十分關心,“之前我給您做這個麵您都吃得好好的,今天是不合胃口嗎?”


    鍾四季又吃一口麵,鼻頭微微酸澀。


    “您覺得不好吃我給您撤下去,咱們吃點別的。”年輕人要把麵拿走。


    鍾四季撈一下護在胸前。


    見狀,年輕人笑一下,“您今天是怎麽了。”見人沒有多大問題,年輕人說,“您吃著,一會兒我來給您收碗。”


    這麵還是這麽好吃。


    鍾四季有點委屈,這麵怎麽能這麽好吃。


    年輕人來收碗時,有些欣喜,“鍾老先生,今天的麵您把湯都喝完了,看來今天我做的麵很對得上您的胃口。”


    “徐老先生說您最愛吃他做的清湯雞蛋麵了,果然是這樣的。”


    “我忘記了,您不記得徐老先生了,他生前悄悄教我煮這個麵,怕您知道了吃醋,還叫我不要告訴您。我去給您榨榨橙汁。”


    怎麽會不記得……


    年輕人沒看見鍾四季臉上又是憂傷又是喜悅的矛盾。


    又道,“一會兒我把球順便給您拿過來。”說罷便走開。


    有人再度陷入恍恍惚惚中……


    那年鬧鍾渾濁的目光,帶著慈愛,最後深望徐梨海, 永遠與世長眠,它的生命是15年1月05天,而徐梨海的生命是96歲2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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