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原本雜草叢生,荒蕪凋敝。


    鍾四季花費了金錢,打造了花海。


    這不隻是金錢的問題,是愛的問題,有些人有錢不一定有愛,有些人有愛不一定有錢。鍾四季都有,又有愛,又有錢,於是有了這片花海。


    當時給徐梨海感動得流淚,抱著鍾四季的手臂晃來晃去,嘴裏說一些甜蜜的話。


    這會兒又來了,心境有些不同。


    每一次來的心境都不一樣,一樣的是,對鬧鍾的思念。這思念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減少,反而愈加強烈。


    墓碑上是鬧鍾的黑白照片,樂嗬嗬的笑著呢,徐梨海撫摸冰冷的石板,想念鬧鍾溫熱的身體,想念它的一切。


    鬧鍾已經去世三年零一天。


    徐梨海看著手機顯示的時間,日期越大,鬧鍾離去的日子便越久遠。手機的壁紙上笑著的臉,依舊是鬧鍾,時間已經開始模糊鬧鍾的臉龐,卻抹不掉關於鬧鍾的回憶。


    徐梨海在墓碑前放一束花。


    鍾四季從包包裏拿出一個蘋果和一把刀,熟練地削起皮,蘋果皮連成一根線,露出裏麵白皙多汁的果肉,他把蘋果遞給徐梨海,“老婆,蘋果削好了。”


    徐梨海接過去,聞到濃鬱的蘋果香。


    “鬧鍾,蘋果爸爸已經幫你削皮了,媽媽放這裏,你記得吃噢,平時你都不愛吃蘋果皮,你看看,這個蘋果一點皮都沒有。你會很開心吧。”


    “下次你想吃什麽就托夢給媽媽。”


    徐梨海想了想,補充道,“不行,你不能吃巧克力也不能吃葡萄……你想吃媽媽做的麵,媽媽可以給你做。”


    “老婆,鬧鍾的大骨頭。”


    徐梨海接過去,放在鬧鍾墓碑前,“你最愛的大骨頭也放這裏了。媽媽知道你有時候牙齒很癢,要是沒有大骨頭,你一定會悶悶不樂。噢對了,媽媽還給你買了新球,和之前你玩的那個球一模一樣。之前那個球球媽媽一直留著呢。”


    “媽媽還給你做了新的玩偶。”


    “媽媽給你送來的花希望你會喜歡。”


    “鬧鍾媽媽很想你……”


    徐梨海打開話匣子,鍾四季就在一邊安靜地陪伴。


    徐梨海說著話,忽然間腦子宕機,不知道說些什麽,記得以前,他和鬧鍾在一塊,話是怎麽說都說不完的。徐梨海有些感慨,興許是鮮活的生命不再,所以語言也從動詞變成名詞。


    有人覺得,人與狗是不相通的。


    不,狗狗們隻是生理機能和人類不一樣,感情,人與狗的銜接點,這是相通的,這是跨物種的愛。


    鬧鍾的骨灰,一半埋葬,一半做成寵物晶石,算是給自己留點念想,徐梨海打算過幾天,把寵物晶石打磨成兩對項鏈,一對他帶著,另一對鍾四季帶著。


    以前鬧鍾脖子上也有項鏈,鐫刻著太陽的圖案……


    思念縱然是人間常情,傷懷就不好了,徐梨海起身拍拍屁股,伸出手拉鍾四季一把,見他從口袋裏拿出有些醜陋的小物件,有點奇怪,“有點熟悉,這是不是我第一次做的小葫蘆?”


    “是啊。”鍾四季把小葫蘆搖一搖,“我想鬧鍾會喜歡這個,所以把這個拿過來了。”


    “有點醜。”


    “不醜,模樣該有的都有了。”


    鍾四季把葫蘆放到墓碑上,看著鬧鍾照片淡淡一笑,“鬧鍾,爸爸把葫蘆放這裏。”


    有一些風吹來,花動了動。


    天色漸晚,兩個人手牽著手,一同回家。


    今晚沒有事情做,徐梨海切了果盤,叫鍾四季一起去陽台上躺一躺,聊聊天。


    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徐梨海覺得今晚的天空不錯,黑幕上閃爍的光,令他想起鬧鍾的眼睛,鬧鍾的眼睛也是這般亮晶晶的,他想起老人說,死亡後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那狗狗也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麽。


    盡管這些話多少有點騙小孩的成分在,徐梨海也相信童話是真的存在。事情在相信那一刻,已經存在了。


    徐梨海十分相信,鬧鍾必然也是天上星星的一顆,月亮出來時,星星也跟著出來,星星出來了,鬧鍾也就出來了。鬧鍾在夜晚裏會一直看著他們,會陪伴他們入眠。


    徐梨海想著心裏一暖。


    他問鍾四季,“老公,你覺得鬧鍾會是天上哪一顆星星?”


    星星簇擁在一起,指向哪一顆都情有可原,即便兩個人看相同的星空,也可能看到的是不一樣的星星,鍾四季看了看,指著天空說,“這顆吧,這顆比較亮,看起來很惹眼。”


    徐梨海望著他指向的地方,果然如此,他又看看別的地方,“也許是這顆呢老公。”


    他笑了笑,眼神流轉,“或許是這顆,這顆,那顆,那顆……都有可能。我真想知道鬧鍾是天上哪一顆星星。那樣的話,每次星星出來了,我們就可以看著它。”


    鍾四季覺得徐梨海有點傻。


    不過傻得可愛。


    “晚上星星出來,你第一眼看到的星星,就是鬧鍾。”


    徐梨海覺得有道理,“那第二眼看到的呢?”


    鍾四季說,“當你把第一眼看完,你的那一秒時間已經過去了,第二秒你看到的是新的星星,第二眼會變成第一眼,你所看到的每一顆星星,都是鬧鍾。”


    徐梨海聽著心裏舒坦,滿心歡喜投喂鍾四季,“老公,我太稀罕你說話了。你是我心裏最佳解說員。”


    “那有沒有獎勵之類的,獎勵獎勵我?”鍾四季擺出臭屁樣,“我好久都沒有得到你的獎勵了。”


    “(′⌒`。) 哪有。”徐梨海不認賬啊,明明每天都親親抱抱的,“昨天我們不是才親了好久,我都快窒息了。”


    鍾四季蓄著笑,“昨天那是昨天的事情,今天是今天,今日份我還沒有接收到……你確定不過來我身邊抱抱我麽?”


    徐梨海順勢倒在鍾四季懷裏,兩個人相依纏綿。


    半晌,徐梨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老公,要是我變成天上的星星,晚上星星出來的時候,你會不會每天都抬頭看看我,天天想著我。”


    “不會。”


    徐梨海有點小小的傷心,“你一點都不想我嘛?( 。? ??)?一點點都不想?”


    講到這種話題,鍾四季是有點心梗的,活得好好的,幹什麽提前討論這種話題,“你就在我身邊,我想你做什麽。而且想你的時候我會過來找你要抱抱,我不會幹想著,也不會光光看著你。”


    意思都改變了,徐梨海軟軟道,“不是這樣的,我是說如果我死掉了,你看到天上的星星會不會想念我。”


    鍾四季肯定道,“我不會,你還沒死。”


    徐梨海感覺鍾四季都沒有好好聽他說了什麽話就亂回答一通,他打鍾四季一拳,“欸,你都不認真回答我的話,我是在問你會不會想我。”


    戀人死亡,從此不在身邊,沒有肉體,沒有意識,不能觸碰到戀人的溫熱,怎麽可能會不想呢。


    鍾四季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有點想逃避。


    他淡淡道,“想吧。”


    怎麽還加了個吧呢,那就是不想的意思咯,好嘛,不想就不想,不給抱了。


    (?`~′?)


    徐梨海有點惱,他要馬上離開鍾四季的懷抱,鍾四季預判到了,緊緊抱住他,“我當然會想你,會想到哭泣,會想到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會想到吃不好飯。”


    不停動彈的徐梨海這才消停下來。


    “那你剛剛為什麽要在想字後麵加一個吧,你這麽不確定,我不在了你都不想我。你不愛我了~”


    鍾四季實話實說,“我不太想討論這個話題。這個話題有點沉重。老婆我們停止這個話題好不好。講點別的吧,比如說,今天你切的水果很好看,水果十分新鮮很好吃。”


    他企圖轉移話題,想朝陽光明媚的方麵閑聊,“你發型整得不錯,今天穿的衣服很合身,搭配可以評個滿分……”


    徐梨海了然,他摸摸鍾四季的眉骨,淡然道,“這是生命不可缺失的問題。”


    自鬧鍾去世,他花了好長時間去接受。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對死亡也有不一樣的見解,他有點像交代後事一樣,平平淡淡對鍾四季說,“老公,如果我死了,你把我埋在鬧鍾旁邊,到時候我和鬧鍾好相遇。”


    聽進鍾四季耳朵裏,隻感驚駭。


    雖然死亡不可避免,每個人都會經曆,一個活生生的人講出來,尤其是至關重要的人講出來的,聽到這種話,第一直覺感到不吉利。


    鍾四季親手打造的花海,明明本意是想打造世外桃源,不小心變成消亡的墳墓,這一刻他百感交集。


    他有點難受,“我知道了。”


    徐梨海見他有點蔫吧,“好啦,我隻是說說我的想法。親親~嗯~”


    鍾四季輕而易舉就哄好,“老婆,以後你這種話你不要說了。我聽著心裏難受。我們會活得很久,會長命百歲。”


    “嗯,不說了,我隻說一遍。”徐梨海說,“最後一遍。”


    在這之後,鍾四季讓人把花海弄得更盛大,每年去看鬧鍾,徐梨海總感覺與去年的花不太一樣。


    多年後,徐梨海父母相繼埋葬在花海裏。


    人隨時間沉澱,頭發也開始花白。


    雙方父母已經離去,自己也到了暮年,兩個人沒有孩子,但是錢財依舊還有很多,該如何處置。這是徐梨海需要考慮的問題。他和鍾四季商量,這些錢該怎麽辦。


    他問之前,心裏有了個大概。


    “老公,我們的錢還有很多,你要不要拿這些錢做些什麽?”


    徐梨海有點苦惱,他35歲後就不用工作,父母留下來的家產足夠他揮霍一輩子,可到他50歲以後,他像碰到了財神爺的眷顧,錢從四麵八方湧來,他開始很興奮,後來錢越來越多他就沒有感覺。


    “這些錢我們到死也花不完呐。”


    到他們這種年紀,對物質已經沒有太大的需求,要擁有的已經擁有過,甚至擁有了更好的,他們去過世界上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領略到不同地方的風俗,如今隻想好好在家裏待著。


    這些錢,是花不完的。


    鍾四季說自己沒有要實現的事情,反問徐梨海想做什麽。


    徐梨海眼神一亮,“老公,我們把錢分成三部分怎麽樣。一份留給我們。一份給小動物投食治病資助,我想建立8個動物救助站,那些貓貓狗狗就不用流浪,也可以更好的活著。還有一份設立基金,支持教育,醫療,以及環保方麵。”


    “你想做什麽我都依你。”鍾四季捏捏徐梨海的手,“我跟隨你的心。”


    兩個人在陽光充足的午後,考慮好他們養老的問題。現在他們身體還硬朗,頭腦也清晰,他們打算過些日子就去養老院生活,等到行動不便也有人照顧。錢會按照法律程序來分配,不會存在隱患問題。而且他們已經預定好了殯葬服務一條龍。


    這似乎還不太完善。


    於是他們開始尋找真誠心善的人。


    找到一男一女,均為二十八歲。


    他們約定好了一切。


    正所謂,一身輕鬆,他們大有等待死亡之意,也不畏懼死亡,有時候在陽光很好的一天,直言不諱討論誰先死。


    親親抱抱在年老之後變得少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依舊親密,依然手牽手。他們的情感總是熱忱,不曾因歲月帶來了皺紋就變心,他們還是他們,他們的真心不變,改變的隻是他們的容顏。


    他們無論誰先死,都會埋葬在鍾四季為徐梨海打造的花海裏,徐梨海說,要把剩下的寵物晶石分成兩半,一人一半。


    鍾四季知道他的意思,說不用,鬧鍾的寵物晶石就應該和他埋葬在一起,到重逢之際,鬧鍾能更快的找到他。鍾四季明白徐梨海對鬧鍾的感情,就像自己對徐梨海那樣,至死不渝。


    他們還談了死後想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徐梨海說,一定要很漂亮,要讓人眼前一亮,要讓自己穿上去後心情很美。他問鍾四季想穿什麽,鍾四季說,平時正裝穿太多,想穿休閑一些。


    徐梨海馬上去購物頁麵和鍾四季挑選自己想穿的衣服,找了好久兩個人都沒有找到滿意的衣服。徐梨海眼睛都酸了,如往常一樣睡倒在鍾四季懷裏。


    床上,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安頓好,蓋上被子,自己也躺下去。


    屋裏安安靜靜,人老,時間仿佛也在老,在這一刻停滯。天忽的暗淡無光,乍一看,兩個人無呼無吸,宛如合葬。霎時,一點點光從窗戶口照射進來,像在打光,徐梨海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很美好。


    他好久好久沒有夢見這麽美妙的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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