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生最恨的,就是受萬民愛戴之人。除了他自己,無論是皇子、文臣還是別的什麽人,誰都不許越過他得到這些。”


    長公主將手裏的茶盞放下,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


    “他對這一點,有超乎病態的執念。因為他前半生都生存在哥哥的陰影之下,一個完美而優秀,在登基前死去的太子。像一塊無法挪動的石塊,無論皇帝怎麽努力,都難以撼動他在大姚百姓心中的地位。所以他嫉妒到發狂,將仇恨轉移到每個擁有這些特質的人身上。”


    她搖了搖頭,語氣冷硬道:“你們的這位皇帝,他其實是如此的懦弱,他知道自己的皇位來路不正,所以防備所有人。他害怕睜眼醒來時,就會被優秀又擁有民心的人取代,而他會回到原處,重新成為那個陰暗的、被人看不起的小可憐皇子。”


    秦桑坐在長公主麵前,輕易就能看出她眼中的不屑與鄙夷。


    她知道長公主因為前太子的關係,和皇帝並不算親近,可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秘辛。


    尤其是聽到那句皇位來路不正時,她輕微地皺了皺眉,控製著自己沒有追問下去。


    這時公主垂下眸子看著她,十分直接地道:“若你不是身為女子,他便不會提拔重用你,若不是西北邊防需要依賴長寧侯的軍隊把守,他也不會容忍你哥哥這樣的人存在。”


    秦桑聽她提起哥哥,好不容易壓下的痛意又再湧起,眼中難以抑製地浮上層水霧。


    也不知哥哥的傷怎麽樣了,他能撐得過去嗎?


    這時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無聲地給她安慰。


    秦桑轉過頭,就看見顧望安十分溫柔的眼神,好似山澗清泉,一點點撫平她心中的不安與焦躁。


    可很快,這份寧靜就被更大的恐慌所取代。


    西北防線岌岌可危,許多勢力交纏在一處,連哥哥現在都自身難保。


    若是顧望安真的親自率軍西征,在那樣複雜詭譎的戰局之下,他還能活著回來嗎?


    長公主望著他們歎了口氣,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凝神望著茶杯上的白霧,一雙眸子仿佛也陷入霧氣之中。


    “皇帝想讓小安以皇家之名領兵出征,是因為他確實無人可用。如今西北的戰局十分關鍵,他要穩定軍心,要彰顯朝廷必勝的決心,就必須派出身份尊貴的皇家子弟親赴戰場。可朝中隻剩最後一位皇子,這是他最後留下的血脈,他是決計舍不得讓他以身涉險的。”


    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羽睫抖落水霧,眼眸裏噙滿了涼薄與嘲諷。


    “可他同時又很緊張,因為我也是他的陰影之一。當年我與哥哥一武一文,撐住了父皇開國的江山,為百姓所信賴。若我這些年不是纏綿病榻,沒法對他造成威脅,他想到我曾經有過的功績,隻怕連覺都睡不好。幸好我膝下隻有個女兒,所以他才放心地對郡主施恩,試圖靠她來穩固我的忠心。”


    “隻是他沒想到,我竟然會半途認了個兒子回來。這麽長時間以來,想必皇帝都在觀察,小安究竟是怎樣的人,究竟會不會對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脅?所以才遲遲不願給他封號,讓他襲爵或是封王。”


    她將漸涼的茶湯慢慢喝下,道:“而此次西征就是皇帝試探的最好機會。若安兒願意冒險領兵,說明他有野心,因為隻需拚搏取勝,就能擁有讓百姓敬仰的功績,也有了被封王的籌碼。你覺得到時候,皇帝能不能容忍這樣一個深得民心,有軍功的年輕王爺存在?”


    秦桑聽得捏緊拳頭,倏地站起道:“可派人領兵去西北增援,是為了趕走外敵,打贏這場硬仗。根本不是他們玩弄權術、擺布人心的工具啊!”


    長公主仰頭看她,歎了口氣道:“你先坐下再說。”


    秦桑卻覺得情難自已,一口氣梗在胸口難以咽下,憤憤道:“前線的將士們在不顧生死誓死殺敵,用血肉保護家國不被外族踐踏。而他們在做什麽?為了私欲和權力勾心鬥角、處處設局傾軋,阿安若真的能幫哥哥擊退外敵得勝回朝,他就是大姚的英雄,為何會容不下他?”


    她說到最後,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顧望安也站起來,將她發抖的雙肩抱進懷中,大掌輕輕掌著她的後頸,柔聲安撫道:“你不必害怕,他們對付不了我。”


    秦桑扯住他的衣袖,難以抑製地痛哭起來。


    太多的不安盤桓在胸口,左突右衝地撞得血肉生疼。


    哪怕長公主不這般清楚地剖析出來,她也知道顧望安此次西征是凶多吉少,不然陸昭絕不會做出這個提議,他和太子都不會容忍顧望安活著得到封王的榮耀。


    可她沒法阻止這一切,得到聖旨時她隻看了顧望安一眼,就知道他一定會答應。


    他是她的男人,絕不會當貪生怕死的懦弱之徒,他要成為她的驕傲,還有長公主的驕傲。


    而自從哥哥受傷的消息傳來後,緊接著就是顧望安代長公主出征的聖旨,秦桑連悲痛的時間都沒有,幾乎被壓到無法喘息。


    這時,她才將所有壓抑的恐慌傾瀉而出,她從未感覺如此無助過,像被拖進迷霧深淵,左右都看不到出路。


    而顧望安緊緊摟住她,手臂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長公主也沒有說話,隻能神情有些悲憫地看著他們,整間房隻能聽見放肆的哭泣聲。


    過了會兒,秦桑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仰起通紅的眼,啞聲問道:“你會去的,是嗎?”


    顧望安用手指溫柔地為她拭去眼淚,道:“我可有騙過你?”


    秦桑茫然地搖頭,然後聽他道:“我答應過你會平安無事,時時刻刻,絕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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