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嘴唇顫了顫,聲音像被卡在喉嚨裏,未說出口的字句仿佛都被酸澀浸泡。


    然後,她望著他慢慢點頭,很用力才讓自己的聲線平穩地道:“是,在我很小的時候。”


    四歲那年,哥哥陪她在花園裏的湖邊玩耍。那時哥哥坐在一旁看書看得入神,丫鬟也忙於其他事,並未發現小秦桑為了追一隻蜻蜓,爬到欄杆上直接栽進了湖裏。


    幸好哥哥抬頭就發現了這一幕,馬上扔下書,跳進湖裏把她救了起來。


    那次落水讓小秦桑發了幾天的高熱,哥哥日日守在她的床邊,自責是自己太過疏忽才讓她落水。


    從那次以後,每次她去湖邊玩耍,哥哥總會特別小心保護她,生怕她會掉下去。


    可是秦桑並沒有說出這些,隻是平靜地告訴他,自己曾在小時候落水。


    楊遇臉上露出驚訝又困惑的表情,同時又有些慌亂。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會知道這些?


    這些記憶仿佛就藏在身體裏,是屬於他難以割舍的部分,所以才會在某些時候輕易冒出來。


    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屬於杜家或是秦家,也不可能是她哥哥,被他遺忘掉的事究竟是什麽?


    秦桑望見他滿臉的困惑,將頭撇過來,扣在欄杆上的指節微微發白,眼眶又熱又痛。


    她幾乎想要不管不顧,大聲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


    如果忘了,為何會記得她不愛吃魚,記得怕她落水。如果沒忘,為何不願與她相認,是因為嫌棄自己是杜世元的女兒,覺得自己不配與他相認嗎?


    十一月的湖水帶著瑟瑟涼意,連湖麵刮過的冷風都顯得更加刺骨。秦桑伸手捂住冰涼的臉頰,一點點將那股不合時宜的衝動壓了下去,然後回頭笑道:“侯爺能同我講講嗎?那天晚上你們還發現了什麽奇怪的事嗎?”


    楊遇也強迫自己收回雜念,望著湖麵道:“昨晚起了霧,從亭子裏看出去全是霧氣,還有湖麵的水氣交織在一處。然後我們就看到了那間客棧,它就出現在湖對麵的上方,然後看到了劉弘從上麵跳下去。雖然有些模糊,但是好像就在不遠處發生,那感覺非常真實。”


    秦桑想了想,又繼續追問道:“還有呢?侯爺再想想,有沒有其他你當時忽略的事?”


    楊遇閉上雙眼,努力回憶昨晚的情形,突然想到什麽道:“昨晚我穿的靴子底比較薄,走出去的時候,好像感覺腳底很熱。因為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那時我並未在意,現在想想,十一月的湖邊,腳底怎麽可能是熱的。”


    秦桑眼眸一亮,立即蹲下摸著腳下的木板,然後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整條貫穿湖麵的棧道全是用木板鋪成,可是這極不合理,因為湖邊的木頭必定會受潮腐爛,而腳下的木板卻顯得很新,就像剛鋪上去一般。


    於是她盯著木板想了想,道:“侯爺能找人把這些木板撬開嗎?”


    楊遇立即叫了隨從過來,用刀背一塊塊將木板撬開,果然發現裏麵有未燃盡的木炭,最下層是石頭,這裏竟被人特意布置成了簡易的地龍。


    楊遇皺起眉頭,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麽,若是為了亭中人取暖,為何要將地龍鋪在環繞亭子的棧道上。


    秦桑很認真想了想,似乎想出了一個解釋,於是問道:“侯爺可曾聽過海市蜃樓?”


    楊遇自然是聽說過,他在大漠時還看過這樣的場景,然後他突然恍然大悟,問道:“你是說我們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發生的,而是海市蜃樓?”


    秦桑搖頭道:“你們看到的確實是真實的事情,但是並不是發生在這裏。我以前曾看過一本書,記錄了海上和沙漠上的海市蜃樓。每當這種奇景出現時,地麵會變得極熱,空中會蒸騰出水氣和霧氣,然後會出現不屬於原處的景象。所謂海市蜃樓,其實是將其他地方的景象投射了過來。”


    她繼續解釋道:“沙漠會出現海市蜃樓,因為沙子的熱度很高,而上麵的空氣又是涼的,正好能讓某處建築投射過來。而這裏利用底層加熱和上空的冷風,再加上湖麵的映照,讓在某處的客棧出現在你們麵前。”


    楊遇連忙問道:“那就是說,劉弘是真的從客棧樓上墜了下來?”


    秦桑垂眸道:“其實我還在想另外一件事,劉弘為何要讓你們在這個亭子等他?這間亭子顯然是被人精心布置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能看到那間客棧。那時劉弘墜樓這件事,究竟是在那人的安排之中,還是意料外發生,正好被你們看到?”


    楊遇看出她的疑惑問道:“你懷疑劉弘是故意讓我們在這兒等他?”


    秦桑點頭:“但是這亭子裏的整個布局,絕不是劉弘能做到的,所以也許是有人讓他故意透露行蹤,再順理成章讓亭子裏的人看到客棧的投影,至於目的是什麽,我暫時還想不出來。”


    楊遇握拳道:“無論如何,需得先找到劉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突然又想到件事道:“對了,我派人去找過那間發生火災的涵香客棧,他們說那裏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可當晚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明明是一間完好無損的客棧。”


    秦桑覺得目前的線索實在太少,很難有個明確的指向,她隻知道一定有人在裏麵故弄玄虛,想坐實涵香客棧惡鬼索命的傳聞。


    於是她抬眸對楊遇道:“咱們現在先去涵香客棧看看吧。”


    楊遇讓那兩位曾經到過客棧的下屬領路,兩人很快就來到了那間被燒毀的客棧。


    站在荒草叢生的空地上,眼前的客棧還保持著發生火災時的樣貌。一半木板被燒焦一半則是完全塌毀,秦桑站在門口望了望,然後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楊遇連忙要跟上去,旁邊的護衛連忙伸手攔住,提醒道:“侯爺,裏麵可能有危險。”


    楊遇對他搖頭,用眼神示意他讓開,若是真的有危險,他更不能讓秦桑一人闖進去。


    這是他莫名而生的信念,想不明白為什麽,索性隻是由著心意跟隨。


    踏進滿目瘡痍的客棧大堂,能看見斷壁殘垣中混雜著未被燒完的黑色骨頭,以扭曲的形狀四處散落著。


    秦桑閉了閉眼,仿佛能聽到被燒死之人的淒厲慘叫聲,看見他們趴在地上用力掙紮,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難怪京城的人都把此處視作禁地,這裏枉死的人太多,空氣裏都充斥著揮之不散的腥臭味,仿佛修羅地獄重現。


    這時,楊遇輕聲喚道:“秦大人,可有什麽發現?”


    秦桑聽到他的聲音才仿佛重回人間,她認真檢查了地上的屍骨道:“這些遺落的骨頭都是以前留下的,並沒有新死去的屍體。”


    突然,她看見在一塊木板下壓著什麽東西。仔細看是燒藍的陶瓷,做工非常精致,在這一片老舊廢墟中顯得非常突兀。


    秦桑覺得這東西十分熟悉,將它撿起來細看,突然倒抽口涼氣,道:“這是我師父的鼻煙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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