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是在鎮撫司門口碰上孟謝亭的,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便提議請他去鴻樓喝上幾杯。


    陸昭在京城的朋友不多,他入鎮撫司後爬的太快,短短幾年就升至三品指揮使,受皇帝寵信,掌生殺大權。


    巴結他、怕他的人多,真心與想他結交,他也能看得上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孟謝亭算是其中一個。


    說起來他們的性格其實大相徑庭,陸昭獨斷獨行、自負高傲,孟謝亭卻是克己複禮、謙遜隨和。


    兩人因為一樁國子監的案子結識後,竟是覺得莫名投緣,於是成了好友。


    但陸昭有時會覺得孟謝亭這個好友把日子過得太累。


    京城的權貴公子們,哪個不是肆意風流,唯有孟謝亭對“禮義仁孝”樣樣遵從,好像把自己套進一個個框裏,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比如他現在坐在自己對麵,不管如何借酒消愁,仍要保持矜貴姿態。醉意上頭,也要做方圓幾裏最彬彬有禮的公子。


    於是陸昭笑了笑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何不敢同別人說?”


    他突然想到件事,朝孟謝亭敬了杯酒道:“對了,聽說你已經定親了,好像還沒同我說過是哪家的小娘子?”


    孟謝亭一聽,神情更頹敗了,將酒杯壓在唇邊,重重歎了口氣。


    陸昭挑挑眉,將身子湊近一些,小聲打趣:“莫非是你定親的娘子跟別人跑了?”


    孟謝亭被他逗笑了,隨即搖搖頭道:“我倒希望她跑了。”


    沒想到這話戳到陸昭的痛處,他舉起酒杯一仰而盡,咬牙切齒道:“若是言而無信之人,何需再為她傷神。”


    最近鎮撫司的下屬都知道,指揮使大人心情不好,沒事千萬別招惹他。


    連陸昭自己也不明白,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從何而來。


    原本除去了心腹大患周秉言,內廷司再無力同自己抗衡,本該是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候。


    可他總會想起水榭竹簾中,那張被晚霞染紅的睡顏。


    然後他的心就像被什麽撓了一下,癢癢的,又懷著些隱秘的期盼。


    那兩日他回府時,都會特意找門房問上一句:是否有人來求見?


    他隻給了她三日時間考慮,三日其實都嫌多。


    可來求見的人不少,各個都不是他想見的女郎。


    直到三日期限的最後一日,陸昭甚至親自去了趟大理寺,他懷疑女仵作一直不出現,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


    可大理寺的寺丞恭敬回複,金裳和新上任的少卿大人出去辦案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那寺丞說完還有些忐忑地問了句:“若是金裳回來了,要讓她趕緊去鎮撫司見您嗎?”


    他實在猜不透陸昭為何紆尊降貴來打聽一個仵作,是不是金裳犯了什麽事?要不要直接把人押送過去?


    可指揮使大人臉黑如炭,轉身丟下一句:“不必了,沒死就好。”


    那日之後,陸昭總算接受了這個事實:女仵作沒傷沒瘸、行動自如,隻是放了他的鴿子而已。


    自己如此慷慨給出的承諾,在對方看來竟是不值一提,甚至無需專程上門回複。


    想到此處,陸昭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立即派人把她給綁回府裏,就這麽關在自己身邊,直到她願意服軟為止。


    可他堂堂錦衣衛指揮使,要靠這般惡霸手段得到一個女人,實在是有損英明。


    於是陸昭下定決心,往後再見到那人,他絕不會再多看她一眼,畢竟這機會是她自己不要的。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隻要他陸昭想要,何須朝她去彎腰。


    這時,孟謝亭見他麵色陰沉,攥著拳喝酒,也覺出些不對勁來。


    於是他用手撐著暈沉的腦袋問了句:“陸兄為何如此憤懣,莫非是你心儀的娘子跑了?”


    陸昭狠狠瞪他:“我可不像你這般沒出息,會為了個女人傷神。”


    他本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孟謝亭立即垂下頭來,神情十分憂鬱,陸昭一挑眉:難道還被自己給說對了。


    聽他剛才那回話,隻怕還不是為了定親的那位。


    於是陸昭更加來了精神,玩味地看著他道:“沒想到向來克己守禮的孟世子,也會生出這般心思。難道是你定完親又看上別家姑娘了?”


    孟謝亭連忙搖頭,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躊躇一番終於道:“我懷疑,我找錯了人提親?”


    陸昭簡直啼笑皆非:“這種事也能搞錯嗎?這可不像你孟世子能做出來的事。”


    孟謝亭握拳抵住額角,努力理清思緒,決定從頭說起。


    他深吸口氣,道:“陸兄可還記得,一年前有一夥山賊偷偷闖進城郊,設陷阱絆倒許多馬車,捉走一批人質企圖索要贖金,那時我也被綁在其中。”


    陸昭當然記得,那可是一年前的大案,還好那夥山賊很快被捉到,奇怪的是人質都自己逃了出來,倒是省了朝廷很多麻煩。


    孟謝亭低頭笑了笑道:“也許是天意,正因為這次綁架,我才結識了那位令我心儀的女子。我與她同時被山賊綁在馬車裏,因為山賊將我們眼睛蒙住,我並未看到她的模樣。”


    陸昭立即問道:“那你脫困後看到她了?”


    孟謝亭搖頭道:“沒有,我脫困時,她已經離開了。我隻模糊看到了她的背影。”


    陸昭皺眉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怎麽知道她的身份?”


    孟謝亭道:“因為是她自己對山賊喊的,說她爹是吏部侍郎杜世元,若是自己出了事,她爹不會放過他們。”


    陸昭一臉匪夷所思:“你說她自己對山賊喊她爹是杜世元?”


    孟謝亭點頭:“還喊了兩次。”


    陸昭覺得這女人腦子大概不太好,就不怕山賊找她爹報複嗎?


    等等,杜世元這名字他好像剛在哪裏聽過。


    於是他連忙又問:“你說你的心上人,就是現在定親的對象,是吏部侍郎杜世元的女兒?”


    孟謝亭連忙點頭道:“她叫做杜婉。”


    陸昭立即想起在戲樓外的那一幕,想起號稱杜世元妻女的兩人是如何死皮賴臉想上他的馬車,於是他輕歎一聲道:“要不你就是真的認錯了人,不然就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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