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元望著女兒銳利的眸子,不知為何竟生出莫名的心虛。


    可他很快把這歸咎於自己多想。


    不過是個幾歲就去了莊子的小姑娘,能有什麽主意,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於是他笑了笑,狀似關切地開口道:“你如今年紀也有十七、八了吧?”


    秦桑覺得有點兒好笑,忍不住揶揄了句:“爹爹覺得我是十七還是十八啊?”


    杜世元被她問的有點兒尷尬,手指摩挲著茶盞,厚著臉皮跳過這個話題:


    “咳咳,總之就是該找婆家的年紀了。爹爹最近時常想到你小時候的事,這些年讓你待在莊子裏,都把選夫婿的事都給耽誤了,著實是有些委屈。所以為父思來想去,該給你說門好親事,好好做個補償。”


    秦桑總算聽明白了,杜世元為什麽要在今日擺出這副慈父模樣,同她虛與委蛇。


    她眼神裏多了幾分冷意,問道:“爹爹是想給我說親?”


    杜世元沒想到她問的這麽直接,更沒想到,女兒臉上看不到半分少女的嬌羞,語氣還硬邦邦的,仿佛是在質問自己。


    可他到底是一家之主,氣勢上不能輸,於是板起臉道:“沒錯。不過你放心,爹爹為你好好篩選過了,這可是門打著燈籠難找的好親事。此人名叫梁正初,現在為市舶司提舉,堂堂五品官,管的又是船舶貿易這樣的肥差,你嫁過去就等著享福吧。”


    他把梁正初誇得天花亂墜,秦桑卻不受忽悠,隻問了句:“這位梁提舉今年多大了?”


    杜世元話語落在半空,訕訕笑了兩聲道:“年紀是稍大了些,今年剛三十,但他模樣生的好啊,家底豐厚又身居要職,還是配得起我女兒的。”


    秦桑不接他的廢話,繼續問道:“那他該有過婚配了吧?”


    杜世元被她問得心頭湧上許多無名火。


    原本他的策略,是想用那些條件哄得長女先同意嫁人,收了文定之禮,後麵再慢慢交代這些內情。


    沒想小姑娘年紀輕輕的,竟然這麽難騙!


    於是他隻得如實交代:“嗯,他是曾有過一位發妻,可惜發妻早亡,家裏還有個幼子。不過,梁提舉家大業大,手上有實權,你就算做了續弦,也必定不會委屈你。”


    他見秦桑不回話,索性一口氣往下說:“剛好你妹妹和臨平侯府的親事也要定下了,你能嫁戶好人家,婉兒也安心出嫁。”


    秦桑是何等聰明之人,她這些年跟著師傅驗屍推案,對朝中局勢也多少有些聽聞。


    據說皇帝極有可能會在今年打開海禁,而市舶司提舉能為商船發放文引,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錢。


    杜世元希望能籠絡梁正初為自己謀利,聯姻就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她這位好爹爹才想到了被遺忘在莊子裏的大女兒


    何況今上最重長幼倫理,杜婉想嫁進侯府,若是自己這個長姐還被扔在莊子裏,婚事沒個著落,必定會遭人非議。


    把自己嫁過去既能籠絡住梁正初,靠開海禁大賺一筆,還能讓他的寶貝女兒杜婉不受閑言,真可謂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杜世元見女兒久久不回話,心知這事她是不太情願。


    到底是不足雙十的少女,哪會心甘情願嫁給年紀大這麽多的鰥夫,進門就當後媽。


    但他也不覺得多失望,反正今日商量不過走個過場,兒女婚事本就是遵父母之命,桑兒的生母亡故,婚事當然隻能由他和周氏來安排。


    所以不管願不願意,這人,桑兒是非嫁不可!


    等進了門,生米煮成熟飯,做了富貴的官夫人,說不定她以後還要來感謝自己這個爹爹呢。


    這麽想著,杜世元又露了抹笑,端起茶盞假模假樣地歎氣道:“你若是實在不願……”


    “好,我可以嫁他。”


    沒想到秦桑這麽輕鬆就開口同意了,杜世元一口茶差點噴了。


    然後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激動地去捉她的手道:“果然是爹的好女兒!隻要你願意點頭,婚事我們會為你好好操辦,必定讓你風光大嫁!”


    秦桑往後退了退,突然問了個問題:“爹爹可知道,娘親病故之前,曾給我留下一封遺信?”


    杜世元笑容僵在臉上,嘴巴也大張著忘了閉上。


    秦桑臉上露出哀傷之色,繼續道:“娘親在信上對我說,她時日已經無多,讓我以後要孝敬父親,替她照顧好這個家。”


    杜世元想到亡妻,心裏也生出些不忍,正想擠出幾滴淚,又聽秦桑繼續道:“她還說給我留了筆嫁妝,都是外公攢下的鋪子和田地,都暫時放在爹爹你這裏。待到我出嫁的時候,一定交到我手上。”


    杜世元大驚失色,秦氏確實給大女兒備下了豐厚嫁妝,但她死時秦桑才幾歲,他原本以為大女兒不會知道這事。


    秦桑壓下嘴角的笑意,望著他認真道:“現在女兒願意出嫁,爹爹能否把母親備好的嫁妝還給我?”


    杜世元臉色很難看,這些年他在官場交際,還有周氏和一對兒女花費巨大,原本想靠著秦家的家底,還能多貼補幾年。


    沒想到大女兒竟然還惦記著這筆嫁妝呢!


    於是他冷著臉道:“你母親病了足足半年,求醫問藥都花費不少,還有當初托人找你大哥的下落,那些田產鋪子早就變賣了,那幾年,連我的俸祿都貼補進來了,哪裏還有剩的!”


    秦桑在桌下捏起拳,她雖然猜到杜世元不會輕易拿出來,但沒想到他會這麽無恥,真的想全部都吞下。


    她深吸口氣,繼續問:“那外公留下的幾支商船隊呢?”


    杜世元大驚:“她連這都跟你說了?”


    就因為有這些船隊,他才打起了市舶司的主意,以後如果和市舶司提舉當了親家,就能輕鬆拿到通商文引,靠海上貿易大賺特賺。


    秦桑故作無知地點頭:“母親說了,那也是留給我的嫁妝,既然是她的遺願,女兒自然不敢違背。”


    杜世元像被踩到尾巴的狐狸,幾乎要跳起來道:“你不在家中這些年,可知道我為了維持這些船隊花費多少?如今你開口就要帶走,還沒嫁人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秦桑眨了眨眼道:“女兒也隻是按母親的遺願辦事,若是爹爹覺得不妥,待會兒宴席上來的達官貴人不少,女兒可以公布母親的遺信,問問他們的意思。”


    杜世元氣得發抖:真是反了,這孽障還想威脅自己不成?


    他如今在朝中順風順水,侵吞亡妻私產這種罪名,他可承擔不起。


    於是他想了想,煩躁地揮手,“罷了,你的親事以後再議。什麽田產船隊,你也無需這麽早惦記。”


    秦桑已經看明白他的態度,為了不吐出自己的嫁妝,杜世元甚至寧願放棄聯姻的計劃。


    雖然早已不報期待,她心底還是冰涼一片。


    但她也不算太失望,今日不過是試探,那些東西應該還在父親手裏,隻是需要她花些心思拿回來。


    話說到這裏,杜世元也懶得再裝什麽父女溫情,兩人可以算是不歡而散。


    秦桑走出書房,就看見站在門口一臉擔憂的張嬤嬤,心頭便添了些暖意。


    無論血親如何讓自己失望心寒,這世上總有人真心待她。


    杜世元回頭看著兩人親昵模樣,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他真是對這個女兒太過縱容了,在莊子裏養得目無尊長,竟然還敢如此頂撞自己,惦記不該惦記的東西。


    也該讓她知道點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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