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見過朝雲吐霧般籠進曦光中的巍巍河山,我也失足跌進過暗無天日的荒蕪囚籠,我曾居於萬人之上的高位,我也曾泯於眾人,任人踩踏。”


    “傲過、哭過、失落過、絕望過,可是,那又如何,我連沉屙爛礁都熬過來了,現在,什麽都打不倒我。”


    ——《初禾筆記》


    年後。


    大雪紛紛揚揚連著下了好幾場。


    空氣中盡是冷風素裹的寒潮。


    喬堇禾挑了一個相對來說溫和的天兒,獨自撐傘去了京郊重隱寺。


    三十分鍾的車程,不切實的虛幻光影被切割在車窗,那一瞬間,她好似又看見了四歲的自己,那個驕傲自恃,妄圖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自己。


    蠢的不自知。


    脫離時代十幾載,她常常在想,除了這一身還看得過去眼的皮囊,她還剩什麽?


    出神之際,一道呼著冷氣的粗獷男聲熱情響起:“姑娘,到地兒了。”


    “啊......”


    喬堇禾驀地直起身,緩了兩秒,慢騰騰掏出手機,在掃司機遞出的二維碼時,餘光忽然掃見他手旁裝在保溫盒裏還冒著熱氣的餃子。


    她不禁掃了眼手機屏上方的時間——


    [14:20]


    掃完碼後,她將牌子遞給司機,像聊家常一般,隨口問道:“您是還沒吃飯嗎?”


    司機騰出兩根手指夾住二維碼牌,他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軍大衣,手皮皸裂,車內陳飾也普通的很,甚至有的已經掉了色,看起來並不殷實。


    但他卻很開心,尤其在喬堇禾問出這句話後,一臉皺紋都綻開了笑:“沒呢,這不遇著大雪天嗎,正是乘客打車高峰期,俺想著出來多掙點錢,俺家婆娘怕俺餓著,特意起了個大早給俺包的餃子!滿滿一盒哩!”


    喬堇禾看了眼足有三層高的保溫罐,無神的眸也灌進點笑,“看得出來,您夫人對您很好。”


    “是嘞是嘞,能娶到她,也是俺修了半輩子福氣~”


    “雪天,會比平常接到的顧客多嗎?”


    司機一臉苦色,“怎麽說呢,現在大城市的人呐,人人都有車,這打車的就少了,尤其是有的人看俺這車破破爛爛的,更不肯坐了,不過也沒事~俺跑勤快點,總會接到人,這不,就接到姑娘了嗎?”


    “這每天呀,賺上小五百,俺娃娃讀書的錢就出來了~”


    到底是人間煙火氣最熏陶人心,司機師傅為生存奮力拚搏,而她,吃喝不愁,有疼愛自己的母親,還有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閨蜜。


    從某種程度來說,她早已站在許多人企及不到的山頂,這樣的她,有什麽理由,繼續蹉跎光陰?


    喬堇禾忽然有點醒神,她彎了彎眸,付款下車時在手機頁麵上多敲了兩個零。


    果不其然,沒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司機大叔的喊聲:“姑娘,你給多了!!!”


    喬堇禾轉身。


    女孩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藏在羊絨圍巾裏,隻露出一雙溫韻的秋眸,蓬軟的鬆發垂在頰旁邊,小羊皮靴踩在雪裏,襯的她整個人多了幾許靈動。


    她撐著傘,語氣多了釋然:“師傅,沒多給,您讓我想明白一件事、”


    她歪了歪頭,白葉傘柄上飄上幾朵雪花,“一個困擾我多年的執念。”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世間也沒有一條政令規定,一段不堪的經曆便將一個人永久的釘在了恥辱柱的說法。


    受人議論如何?被折過翅膀又如何?她大可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的去走獨屬於她一人的夜路。【2】


    -


    恰巧一陣寒風襲來,停落在光禿枝丫上的雪花簌簌灑下,將那本就被深雪掩埋住的賓利氤氳的更加模糊。


    三天了。


    她終於來了。


    宮行策那好似被錮住的身子僵硬地動了動,爬滿紅血絲的沉眸固執地盯著女孩踏雪折梅的背影。


    重隱寺旁植了大片的梅子,每到冬季,大片的花骨朵傲雪盛開,紅的招搖又熱烈。


    她是極喜歡紅梅的。


    隻是這些梅子太普通了,配不上她,到底不如徽州骨紅。


    宮行策想。


    他被凍的森白的指骨死死攥著方向盤,一個恍神,喬堇禾已經被小沙彌引著入了寺院。


    他確實有些恍惚。


    他一直都知道,阿禾鍾意霜梅,所以他特意在中洲辟出一塊百畝梅田,種了大片徽州骨紅。


    那花兒,骨朵大,花型多,色澤還濃豔,開起來是極好看的。


    陪她看了這麽多次梅林。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她臉上看到了真心實意的笑。


    原來她不是不喜歡觀梅,而是不喜歡他。


    不喜歡到連唯一的興趣樂子都能割舍。


    -


    再次從寺院中出來已經是半小時後了。


    喬堇禾手裏還捏著一束梅枝,風一打過,吹的手生疼。


    她蹙眉想了會,直接三兩下將長發挽成髻,利落將梅枝從中穿過,雪白的頸子頓時展露無遺,過分惹眼。


    剛想掏出手機叫車,結果偶一抬眼便看到對麵佛樹下長身玉立的男人,興致迅速落了下去,一雙秀眉重新蹙緊。


    攏了攏披風,她慢吞吞踩著雪走過去,卻忽然在距離他五步之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寡淡的話比凜冽寒風刺骨:“你來幹什麽?”


    她垂著眼,含譏帶誚說:“我會按照合約去找你,這個月應盡的義務我月底會完成,你大可不必每次都來提醒我。”


    宮行策瞳孔縮了縮,喉嚨像缺了水,說出來的話艱澀又難聽,“阿禾,我不是、”


    “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得走了。”


    喬堇禾覺著,她現在的耐心真的差極了,差到連聽他說一句話的時間都給不了。


    “有事。”


    迎著喬堇禾強打耐心的眼神,宮行策將兜裏團的皺皺巴巴的協議書拿出來,當著她的麵,慢慢將其撕成兩半。


    喬堇禾驟然驚鱷,“你......”


    “阿禾。”


    宮行策垂著猩紅的眼,森白指骨上薄薄一層皮膚凍的通紅,連著三天的蹲守已然讓男人嗓音嘶啞暗沉,像揉著一團棉花,狼狽的不像他。


    “你走後,我想了很久,你恨我正常,囚著你,是我私心作祟,放開你,也是不得已,我知道你自己去心理測試過。”


    喬堇禾眸光顫了顫,裏麵翻湧的情緒迅速淡了下來。


    宮行策別開眼,她眼中的每一寸恨意落在他眼裏,都無疑是在他心上劃一刀,如此不再看,他就可以可笑的認為,他與她的關係還有可修複的餘地。


    “過往是我犯渾,但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阿禾。”


    “沒想過傷害我?”


    喬堇禾嗤笑,清清棱棱的眸子直視他,“所以這個重度抑鬱是我自己犯賤,自我折磨患上的麽?”


    宮行策聲線猛地一顫,腦海混沌之際,那日蠱婆的嗓音忽然響在腦海——


    【小夥子,老婆子看你對那丫頭有情,好心點你一句,這兩個人過日子啊,你覺著好不算好,得兩個人覺著好那才叫真的好,好好珍惜身邊人,別等著徹底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他睫毛一顫,簡單一句話如醒世鳴鍾般敲打在耳膜。


    他這一生心狠手辣,手上人命不計其數,誰不服就把誰打服,誰逾矩便直接拖下去槍斃,在他的字典裏,從無商量二字。


    但是這種唯我的世界觀是什麽時候轉變的呢?


    也許是得知喬堇禾患上重度抑鬱的那一刻。


    也許是在蠱婆點醒他的那一刻。


    更或許,是在喬堇禾似玩偶般麻木地恪守協議,如死魚般任他撥弄的那一刻。


    宮行策五指猛地將手裏協議撕的更爛,四分五裂的紙屑沒入雪地,頃刻間又融化。


    “你這是做什麽,銷毀證據麽?”


    喬堇禾無感地扯扯唇。


    下一秒,她驟然驚鱷——


    隻見男人腿膝彎曲,高大的身形滑落,重重磕在雪地裏,直直跪在了她麵前,雪水很快將他膝蓋的布料染濕。


    刺骨的寒氣竄至四肢百骸,可他卻覺著,隻有此刻,他的血才是熱的。


    喬堇禾下意識移開身子,不可置信地瞪圓眼睛:“宮行策,你瘋了?”


    宮行策笑笑,“沒瘋,阿禾,我很清醒,我沒瘋,用一紙協議綁住你,是怕你見慣了外麵世界會拋棄我,我真的從未想過傷害你,我隻是......”不懂得如何去愛。


    男人眼睫覆上薄薄淚意,轉眼又染成霜,即使嗓音啞的不成調,卻還是將此生從未說出口的三個字說了出來:“對不起。”


    “協議我撕了,阿禾,我不再逼你了,從此,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


    驟然聽到這四個字,喬堇禾卻還是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他會這麽好心?


    迎著女孩兒懷疑的目光,宮行策心如刀割,遲到的懺悔將男人脊背壓的彎曲,他苦笑,“是真的放開你了。”


    喬堇禾縮在衣兜的手陡然驚蜷,她挪開眼,強壓下心頭不自然的酸澀,嗓音溫柔也冷:“說實話,你能把協議撕了,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不跟你說謝,因為這份協議也不是我自願簽的。”


    “道歉就不必了,虛偽的兩個字聽的我惡心,今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別再讓我看見你。”


    話落,女孩兒毫不猶豫轉身。


    烏黑秀發上陡然飄落一枚火紅花瓣,幾經輾轉,最後落於男人披著白雪的肩頭。


    宮行策望著那枚紅葉。


    苦澀的笑了。


    這次,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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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正在更新中ing~還有掃了眼評論,小鹿認真想了想,沒填完的坑…好像隻有阿禾這一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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