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山,暖黃的光打進院子裏,鋪潵了一地。


    沈溫嵐的院落似南方園林建築,魚塘周邊的亭子裏,身穿白衣的少年醉倒在石桌上。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蘇繡提著籃子出現在門口。她穿過長長的亭廊,來到了沈溫嵐身邊。


    “大師兄,”她輕聲喚道。


    沈溫嵐動了動,直起身來,他臉頰微紅,雙眼朦朧的看著她。


    “你怎麽來了。”沈溫嵐聲音都有些啞。


    蘇繡歎了口氣。


    “我來給你送醒酒湯,還有那片九聖蓮。”


    說著,蘇繡先將醒酒湯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又將特製的袋子從籃子裏拿出來,放在沈溫嵐的手邊。


    沈溫嵐似乎清醒了不少。


    “原來,那片多出來的,是給我的。”


    “嗯。”蘇繡坐了下來。


    “九聖蓮性極寒,很適合給冰靈根修煉,我猜想大師兄你應該會需要這個東西,便給你留了一片,小師妹的病隻需要一片就夠了,剩下這個,就給你吧。”


    沈溫嵐動了動嘴,最後千言萬語堵在口中,轉為一句謝謝。


    “我知道大師兄你現在的心情,可意外總會發生,人死亦不能複生,不如就這麽讓它過去。”


    沈溫嵐唇瓣都有些顫抖。


    “可是我當時明明可以救他的,不是嗎?”


    “你能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嗎?難道這件事從他口中說出來,就是真實發生過的嗎?為什麽不自己去看看呢,大師兄。”


    沈溫嵐抬頭看向蘇繡。


    是啊,他當年並沒有親眼所見,方世所說的就全是真的嗎。


    “阿玄死了……”


    蘇繡看到沈溫嵐這般樣子,不由得歎了口氣。每逢阿玄忌日那幾天,大師兄都會把自己灌醉,變成這副模樣,像失了魂。


    “有些事總要放下的。”蘇繡想了想,開口說:“我曾經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沈溫嵐眼神幾許變換,最後他看著蘇繡,聽她講述她的故事。


    “自從上山的這幾年,宗門放假我從沒出過山,你知道為什麽嗎。”蘇繡笑著看著沈溫嵐的眼睛。


    “我的家人陸陸續續死在了那年冬天。我家很窮,非常窮,窮到幾個人穿一件衣服。我的母親是餓死的,父親是凍死的吧,應該是,但是父親死前應該也非常餓。姐姐將食物都留給了我。”


    蘇繡頓了頓,說:“其實那個窩窩頭很難吃。那個窩窩頭,我吃了好多天……弟弟妹妹們太小了,被人搶走了,嗯……估計最小的妹妹被當作食物了。不知道他們吃的開不開心。”


    沈溫嵐雖然腦子發懵,蘇繡的話也全部進了他的耳朵裏。他愣了一瞬,完全不知道蘇繡的生活竟然是這樣的。她從來沒和人講過,也從來沒露出過痛苦,即使是現在她正在講述自己的過去,也如同一個旁觀者一樣,沒有情緒。


    “他們都當著我的麵走了。”


    “……所以,你從來不浪費糧食。”沈溫嵐說。


    蘇繡學了做很多菜,她幾乎什麽都會,沈溫嵐從沒見過她將飯菜剩下。


    隱約記得有一次過節,三長老多買了些菜,那次五長老非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結果就是這些菜幾乎都不能吃了。所有人都決定將其丟掉,隻有蘇繡一言不發,拿著窩窩頭把這些菜全吃了。


    那次,五長老感動哭了。


    “怎麽能浪費呢?如果當年……不能這麽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好好生活,也不錯的。”蘇繡仍然笑著。


    她總是這副模樣,笑得溫柔,想照顧好宗門裏的每一個人。


    沈溫嵐搖搖晃晃起身,抹了把臉。


    “師妹……我確實不如你。”


    蘇繡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說的對,我應該自己去看一看,調查清楚當年的真相。”


    臨走前,蘇繡站在門口扭頭看向沈溫嵐。


    “大師兄,如果事實真如他所說呢?”


    “……我會放他離開。”


    蘇繡轉身走向自己的宅院。


    沈溫嵐將酒收入儲物袋中,然後提上劍,取下劍鞘,飛到前方樹下。


    既然已經醉了,不如趁醉舞掠影一時,從一劍一式中再去尋找故人的影子。


    ——


    張清竹和顧書渝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街道上。


    走著走著,一群人聚集在前麵。張清竹便湊過去看了看。


    “春節快到了。殿下決定在玄殿進行比試。奪得魁首者可獲得金銀財寶!大家踴躍報名!”


    比試?什麽比試。


    張清竹抓住一個邊上的人,問:“請問,這是?”


    “你是聾嗎。”


    “我不是啊。”


    “……你沒聽見嗎,比試啊。”


    “請問是怎麽比試呢。”


    “我咋知道。”


    那人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張清竹幾眼,然後離開了。


    張清竹:……倒也不用這麽看著自己吧。


    顧書渝走上前來,他搖晃著手裏的扇子。


    “要去試試嗎。”


    “我覺得還是……”


    “我們報名。”顧書渝說完又指了指張清竹。


    “我和他。”


    算了吧……


    可惡!這個人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算了,來都來了。


    張清竹歎了口氣。


    “嗯,我和他。”


    顧書渝的嘴角根本壓不下來,看的出來,他現在非常開心。


    “請問一下,比試在什麽時候?”


    臨走前,張清竹問道。


    “三天以後,玄殿內。”


    他們找了一個客棧,打算就在這裏住一晚。


    “抱歉,這邊隻剩一間房了,您二位……”店家帶著歉意看向他們兩個。


    張清竹:“不行。我們換一家吧。”


    顧書渝看起來倒是無所畏懼。


    “已經很晚了,來都來了,不如就在這裏住下吧。放心。”顧書渝說著還拍了拍張清竹的肩膀。“我們兩個都是大男人,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張清竹本來就懸著的心現在快要炸了。


    這個男人玩了他一路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


    “行吧。”


    外邊天已經黑下來了,不知道會不會有潛在的危險,這個時候確實住在客棧裏更安全。一間房就一間房吧,兩個大男人能幹什麽。


    “好,您二位請跟我來。我們客棧提供熱水服務,貴客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喊我。”


    “謝謝。”


    張清竹在門口和人道了謝,獲得了顧書渝投來的目光。


    張清竹回望:“怎麽了。”


    “你對別人倒是挺有禮貌。”


    張清竹忍無可忍:“不就是不小心拉了你一下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都和你道過歉了,要不下次你也把我推水裏邊,然後我們扯平了,行不行?”


    顧書渝淡定地拉著張清竹進屋,關上門。


    “你幹什麽?”


    “你在外邊喊什麽,打擾到客人休息了。進屋我們慢慢說。”


    “我都說完了。”


    “就這?”


    “啊?”


    顧書渝走到矮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就是看你跳腳的樣子很有趣,逗逗你。”


    張清竹:……有病啊。


    “你要是不喜歡,我下次不這樣做了。”


    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奇怪呢。


    “你正常點。”我害怕。


    “好。時間不早了,收拾一下睡覺吧,明天不早點起來去尋你同伴了嗎。”


    “我知道。”


    收拾完以後,張清竹抓了抓頭發。


    “你睡床,我再找一床被褥打地鋪就行。”


    這次顧書渝沒再作妖,他點了點頭。


    張清竹感覺自己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在穿書之前,原主帶著草藥準備回宗,他已經趕到山腳下了,明明馬上就可以回去。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了幾個人。


    張清竹看不清他們的臉龐,夢裏景象朦朧,隻有他們紫色的宗服飄蕩在眼前。


    就你們幾個是吧,我記住你們了,給我等著啊!


    翌日清晨,客棧裏的兩個人同時醒來。


    陽光已然從屋簷下透入窗縫裏。張清竹夜裏沒脫衣服,他起身就看到顧書渝躺在床上,陽光灑在他臉上,而他一動不動,長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在臉上留下陰影。


    這個人不說話的時候完美的像個娃娃。


    可惜張了張嘴,欠的不行。


    “顧兄,起床了。”


    “……”顧書渝好像才回過神來,他眨眨眼睛,看向窗邊。


    “太陽已經這麽高了嗎。”


    張清竹感覺到窗外好像有東西,便打開了窗戶。


    昨天飛出去的那個紙鶴如今正停在窗邊,張清竹一撿起來就聽到了秦一獨特的少年音:“後天直接在玄殿集合,你去報名那個比試,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我們得去看看。對了,我和師父在一起,你不用擔心。”


    張清竹:……不愧是你啊。


    他收好紙鶴,轉過身來發現顧書渝正看著自己。


    顧書渝扭過頭來,什麽都沒說。


    張清竹:莫名其妙。


    “我們不用去找他了, 你來這裏是做什麽?”


    顧書渝坐起身來,他的頭發散落在胸前,美的雌雄莫辨。


    “調查一件事。”


    “嗯。”


    張清竹洗漱完以後,顧書渝還坐在那裏。


    他剛走過去,顧書渝開口道:“可以幫我束發嗎。我自己不太方便。”


    張清竹走到床前,拿起床上的束發冠,開始給他擺弄。


    “好了。”


    “你手挺巧。”


    “謝謝。”


    “玄殿距離此處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我們從今日開始趕路,最遲明日晚上能到。剛好趕上後天的比試。”


    “好。”張清竹若有所思。他好像很清楚這裏的情況,他真的隻是人界一個普通的皇子嗎?但是他並不能看出來顧書渝身上的實力,他已經學習過如何去探查一個人的修煉階段。


    但是這個人在他眼裏就是個普通人,然而普通人怎麽可能會獨自來到魔界,而且對這個地方很了解。


    但是當初大師兄也是見過他的,大師兄沒說什麽,說明這個人沒有問題。


    嘖,算了,和他沒關係。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當他們吃完飯出發以後,半路上遇到了魔獸,張清竹也會挺身而出站在顧書渝麵前,讓他小心自己,然後自己上前去和魔獸大戰一場。


    顧書渝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中午的時候,他們還身處郊外。


    “我們還得再走一段距離才能到城內,累麽?先在這邊樹下休息會兒吧。”


    顧書渝拉著張清竹來到樹蔭下。


    張清竹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大餅開始啃。


    顧書渝:……不管他了。


    他自己找出一隻雞,然後從四處收集材料開始烤。


    張清竹震驚道:“你怎麽還有這東西?!”


    “……你出門的時候不知道帶一點兒能吃的嗎。”


    張清竹看向自己手中的餅,確實想到帶東西了,但是沒想到帶好東西。


    可惡啊!


    “你一個皇子,居然還會自己烤雞啊。”


    顧書渝哼笑了一聲。


    “皇子怎麽了,不受寵,什麽事也都得自己幹。”


    “抱歉。”


    “這有什麽,皇室家族皆是如此,他們暗處的紛爭比打魔獸還困難。”


    張清竹正想著顧書渝怎麽突然用這樣的比喻來形容皇室紛爭,順著他的目光往後一看,好家夥,又是幾頭小小的魔獸。


    “怎麽這麽多這東西。”張清竹低聲道。


    他拿起劍來向魔獸走去。


    顧書渝一邊看看手裏的雞,一邊看著張清竹的打法。這人用起劍來好像還不太熟練,一對一還可以,一對多好像就不太行了。


    就像現在,他身後有隻魔獸正蠢蠢欲動,而他根本沒精力去感受身後的魔氣。


    顧書渝食指與中指並起向上一抬,隔空摘了一片樹葉,隨後便扔向那魔獸。


    樹葉如劍一般鋒利,瞬間便割斷了魔獸的咽喉,讓它斷了氣。


    那邊正在打架的張清竹根本沒感受到身後的事,顧書渝更悠閑了。


    等張清竹打完以後,顧書渝這邊雞也烤好了。


    “辛苦了,來吃飯吧。”


    張清竹把劍上的血擦幹淨,放進了儲物袋中。


    “讓你見笑了,我修為尚淺,也隻能對付這種低級的魔獸了。”


    “無妨,你年紀還小。”


    張清竹突然想起這個事,對哦,自己現在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孩。


    “你不也是嗎。”張清竹坐在他身邊,接過他遞過來的雞腿。


    “……嗯,是吧。”


    兩個人又一頓收拾,才繼續趕路。傍晚,他們已經到了城外。


    張清竹看著高高的城牆不由得感慨。


    這建築也挺宏偉的,和他們山上的宮殿風格明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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