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不察錯睡錦床,禍中得福白玉養身


    陌生的味道,很暖。


    手腳都舍不得伸開,溫暖的氣息源源而來,似乎就這樣沉睡下去,此生就足夠圓滿。


    耳邊有了笑聲,柔和的,男人的聲音:“怎麽睡成了一團?”便有人伸手輕幫她拉伸手腳。剛被碰上,反倒縮的更緊,雖然被懷中硬物硌疼,心裏猶想:不要碰,好暖好暖,不要管我。


    男人的聲音便放得更輕,哄小孩子似的:“乖,這樣手腳會疼的。”


    又來拉伸。這次倒是乖巧的隨著他伸展了手腳,果然不管是關節還是肌肉,都隨著動作幾乎疼到骨子裏。就皺緊了眉頭,伸出一隻手去打他:“疼!”將身上的狐衾摟抱的更緊些,頭都埋進去:好香,和他好像……


    許是那人就不願意讓她睡得安生。再度伸出手來,隔著狐衾在她身上緩慢揉捏,雖然是緩了那筋骨的疼,但是不喜被人觸碰的人還是立刻睜開了眼。


    有晨光打進來,男子麵龐上突起新肉早已轉成肉色,在光照之中蛛網另有種柔和的色彩:“怎麽睡得這般沉?”他笑,“可還是舍不得了?”伸手便將她拉起來。


    沉睡方醒,腦袋還很是暈漲,雙手支頭,心中暗念:是君澈……也隻能是他君澈……


    見她身上衣衫褶皺散亂不堪,君澈轉頭吩咐:“速去準備熱水,為姑娘沐浴洗漱。”


    便有侍女應答稱是,徒剩屋中靜無聲。


    片刻後,器具擺放整齊,諸事齊備,屋中人竟還是沒有退出避嫌的意思。侍女們忐忑不安的抬頭看了看那幾人的臉色,還是在浴桶之外圍了圈屏風,方無聲退出,緊閉了門。


    “可是需要在下幫忙?”滿是戲謔的聲音,總還是笑的。


    其實此刻早已完全清醒了,將懷中一直抱著的玉枕戀戀不舍得放下,輕開言,嘴唇有些幹澀:“我家姑娘,總是不會錯的。”


    初雲掀開蓋在身上的狐衾,手指方觸及那細柔如棉似雪的狐毛,又頓住。怪不得這氣味又陌生又熟悉,本是她狐族的皮毛,隻是她,從未被這皮毛圍攏過。


    也隻是頓了一下,隨即翻身下床,並不在乎屋中有人,未進屏風內便坦坦蕩蕩的脫衣卸簪。直到被微燙的熱水徹底沒過頭頂,潛了片刻,將頭頸高高伸出水麵,方長長歎了口氣,十分滿足。


    說是屏風,實則亦不過是薄紗之上錦繡添花,透了光看過去,宛如美人浴圖,實在不得不令人揣測方才那些侍女的真正意圖。君澈對此倒是沒有感覺的,隻是見她似乎順遂了心意,剛好可以開口:“姑娘所求,可是不再提了?”


    “正主都不曾急,你又急個什麽。還是說……”將頭發梳攏耳後,初雲轉看向早就在屋中靜坐的安陵梓默,“長平王隻能求人定奪,實則其人毫無智謀?”


    君澈苦笑。這姑娘趕人就趕人吧,還定要挖苦一二才開心,果然是青丘裏麵養出來好刁的一張嘴。“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行禮向安陵梓默告退,臨走還揮揮手,將同樣早就侍奉在側的淳於夜一並叫出去。


    等到淳於夜走過屏風前,初雲才開口,寒涼:“淳於先生若是對我家姑娘有情,總該多多登門才是。”


    霜林雪。


    想到這個名字,就不能不觸動心房。不由得停下腳步,淳於夜狠命看清楚這個姑娘。就是因為她,好容易才得以重逢的他與霜林雪,居然轉眼就翻了天。他承認自己與霜林雪分離了那麽多年,不清楚也不可能知道她都經曆了什麽,受過多少苦,得到過誰的庇護。可是隻為了這些便將無辜被牽連的他也算在惡人之列,莫怪淳於夜會覺得不可理喻。


    初雲,隻不過是這麽個狐狸樣子的女子。不管君澈曾經多麽重視過她,心存芥蒂的淳於夜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她有任何禮遇。而現在反倒輪到她來勸自己去見霜林雪?


    曾經也是天子門生出身,淳於夜總還保存著些許書生的酸倔脾氣。本想說些什麽,可又說不出口,隻能憋了一肚子氣闖出門去。


    目送淳於夜出門,初雲還看不上這個討厭的酸師爺:“莫名其妙的窮堅持。”


    安陵梓默實是個不喜多言的人,任初雲在此諸多放肆更不是因為他脾氣好。而是,初雲這個人有用。所以等屋中隻剩下他們兩人,淡淡開口:“姑娘昨晚想說而未說出口的話,此刻可以說了。”目光仍是放在不知處。


    對於這位王爺莫名其妙不喜對著人說話,初雲直接無視掉:“之前王爺曾說過,隻要用我青丘姑娘以一換一,安紫清姑娘就可以歸還,不知您這千金之口現在可還守得住承諾與否。”


    “姑娘若是留下來,本王自然會放紫清姑娘離去。”激將而已,隻是他安陵梓默確實出口成諾,千金不移。


    “那為何不見我家紫清姑娘,更不見璧月棠歸還。”


    語出靜默。安陵梓默終於把目光挪移到屏風之後那個坦然揉洗著頭發,視屋中無物的女人:“君澈為本王推薦了三人。”突然就轉了話題,“姑娘是君澈最想用卻又最不敢用的。”若說從前尚有疑慮,青丘與古陽之戰,誰還能對君澈的判斷心存疑慮。


    “隻因時至今日,連本王都尋找不出可以用何物脅迫姑娘。”


    這句話若從表麵上說,那是明褒暗貶,說初雲心毒狠辣,若是有何人何物阻礙了她,皆可拋棄。但是在此時此景說出來,實則這話是想說:姑娘,明擺著你不會聽從本王號令。何不就舍棄了那兩個姑娘,她們我用著順手。


    縱然是乖覺成性,用於這麽拐彎抹角說話的方式,初雲同青丘中的姑娘們意見一致——會不會說人話!“王爺既不肯收我,又不肯放人,可否明示,初雲應該如何做。”


    果然符合探聽回報所言,初雲姑娘受傷後脾氣極壞,現如今連虛與委蛇都懶。安陵梓默緩緩放鬆神情,似笑非笑:“本王並非說不放人,隻是想與姑娘賭一局而已。”


    皺起眉頭,初雲覺得自己恐怕已經身在局中。


    “以姑娘之聰敏,肯定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本王隻希望姑娘能夠配合,順便,賭賭青丘姑娘的情誼,是不是同外間傳言那般情比金堅。”


    好像輪到自己被激將了。尚還低頭沉默著不想太快應答,卻見安陵梓默已經擊掌兩聲,門外立時湧入眾多侍女。有人上前為她洗頭,有人擦身,更多人跪在地上將全新的衣裙飾物等物高舉過頭頂。看這架勢,是決不允許自己拒絕的。


    於是初雲隻好很是不滿的低聲嘟嚷:“有人幫忙就早進來好不好。”


    被耳尖的安陵梓默聽到,終於添了抹淡淡笑意,真心實意。


    品紅宮衣上身,連發髻都被梳妝成了皇宮中妃子最是喜愛的飛天髻,初雲越是揣測越是覺得此事不妙。看來昨晚的一時疏忽,終究給了他們商討如何對付自己的時間。兵貴神速啊,兵貴神速,自己肯定被鬼迷了心竅了!


    起身,初雲對著銅鏡中的人影好不適應。平時自己妖嬈慣了,這種在妖媚之上硬要尊貴添了肅穆,怎麽看怎麽很是違和,便走到安陵梓默麵前指著自己道:“你讓我配合,總也不能醜化我可以嗎?”


    頓時屋中傳出偷笑聲,早有體貼心意的侍女趕忙應聲:“怎麽會,貴人如此裝扮那是極美的!”


    好嗎,稱呼都改成貴人了。人在屋簷下,初雲也隻能收起神態做肅穆狀:“不知王爺究竟命民女配合什麽。”穿什麽無所謂,化什麽妝也都隨你,隻是請快些,本姑娘難得一晚安睡,休養好的精神實在不知道能撐多久。


    話語方落,屋外院中已經傳來安紫清笑聲清脆,甜甜滿是撒嬌:“梓默、梓默,你在忙什麽,怎麽不來看我玩蹴鞠?”屋中侍女趕忙去開了門,就見道紫色身影俏麗麗的跳進來,“你可還沒告訴我今日你想吃什麽……”斷然住了聲。


    回頭,盯著安陵梓默,初雲默默細眉高挑:都叫梓默啦~


    安陵梓默已經換上淺淡笑容,起身握住初雲手,牽握住並肩來到安紫清麵前:“紫清,你家姑娘前來換你回去。”上下審視番初雲全身,“你看初雲姑娘做如此打扮,是否頗有宮中貴人風範。”


    這個男人的心,忒得狠!


    眼見著安紫清明媚麵龐被震懾到呆若木雞,漸漸轉變了悟,兩隻含笑上彎的眼睛突然就水汽氤氳,滿目含了淚:“我……我不……”緊咬唇,這般楚楚可憐,恍若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會做到的!”


    語畢,奪門而出,完全不給人再說話的機會。


    這個……縱然滿心不歡喜,初雲還是對著安陵梓默輕輕擊掌:“倒也別有風韻,頗為誘人,王爺好調教手段。”更厭惡這男子心狠,“我家姑娘,看樣子膽子變大了不少。”


    女子若是肯為男子狠下心做如此巨大的改變,其中心意,可還需再說?


    分明就是這個男人故意的。貴為皇家貴胄,卻允許安紫清親昵喚他姓名;每日看她玩蹴鞠,吃她親手做出的菜肴;那樣冷峻飄忽的男人,卻肯對著她笑。種種小手段,處處是特權,如何不讓這女人深信——他愛她!


    便是為他入宮赴死,亦是甘願!


    心念至此,初雲立刻寬衣解帶:“既然人我帶不回去,王爺,民女可否見一見璧月棠再走。”膽小若安紫清都成了這樣,她才不信平日裏就莽撞的璧月棠能靈光乍現、醍醐灌頂。她們自去入地獄,拯救情郎去,初雲不攔著,話還是要說上兩句的。


    果然如君澈所說:這些姑娘往日裏就算再親熱,實則關係涼薄。她明知道安紫清與璧月棠隨後會入宮為妃,步步艱險。她卻連試圖努力勸解都不肯,急於脫身。


    他又哪裏知道,初雲身為青丘狐族禍害,自出生之起便知曉——世間能救自己者唯有自己!


    身上的宮裝自然不方便她個娼.妓·女子穿出去,安陵梓默手下那些伶俐侍女趕忙上前,給初雲換了身鵝黃裙衫。解了飛天髻,特地選了支古樸溫潤的玉簪,綰了家常女兒發髻,清清爽爽的換了副模樣。


    就忍不住掩口笑:“王爺可真是……”初雲環顧自己難得的青嫩衣衫,“王爺就這麽不容狐媚女子?”


    說的安陵梓默反倒怔愣住。不知怎的,突然便想起這女子昨晚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容貌狐媚,妖嬈風情,卻……偏是在他的床上。


    多年征戰、混跡官場,當下他隻認為是刺客來襲,抽劍迎敵。她卻在笑了最後一抹笑靨後沉沉睡去。那笑清貴華美,笑出多麽沉痛的無奈以及……哀求。她是來求他的,隻是來求他。


    她往日裏是那樣囂張明烈如火的女子,在他長劍直指下竟就這樣自顧自的蜷縮成團沉沉昏睡。不行色誘、不做威脅,更不談條件……那她是來做什麽的!


    長劍抵上初雲的脖頸,再深些許就要血濺當場,聽她喃喃夢囈:“疼。”方後知後覺的記起,不管她是為了什麽,曾經幾乎喪命是真的,而這其中與他更脫不開關係。


    敲門聲將安陵梓默神智拽回,見君澈站在門外正對著初雲笑得柔和:“姑娘請跟我來。”突然就抬袖掩口,眼睛彎出絲詭異,“莫愣著了。”也不知說給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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