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丫被那戶人家接到了一座宅子裏,那家人算了她的生辰八字說適合生兒子,所以才租用了她的肚皮。


    宅子裏的老爺納了幾位妾室,卻連著生了四個女兒。所以,盡管他年紀已經能當六丫的爺爺,卻在臨死之前還是想要留個後,生個兒子。


    這才四處找年輕女子,還特意找方士算了八字,甚至六丫進門後,行房的日子時辰都算了個一清二楚,隻為了能有個香火,有個帶把的兒子。


    宅子裏一片死氣沉沉,夫人膝下無子,妾室因為色衰又生了女兒,老爺夫人都不待見。平日裏四位千金也是活的謹小慎微。更別提六丫這個租來的肚皮了。


    六丫整日就困在宅子裏做些輕微雜活,平日也不常見老爺夫人,隻是在需要行房時才提前通知她。


    六丫吃的也跟其他人不同,她吃的全是保胎一類的東西,還要每天定時吃方士特意調配的,能生兒子的湯藥。


    私下無人之時,六丫總是偷偷拿出當日二姐送她的那根簪花,可那簪花也跟她一樣,物是人非了。


    偷藏的簪花被丈夫發現,本要拿去典當。可這是她唯一對二姐的念想之物了。於是這上鑲嵌的寶石在兩人爭執中被摔掉,簪花也被摔得扭曲變形。


    丈夫慌忙撿起地上散落的寶石,奪門而出直接去了典當鋪。


    ……


    本以為日子會這樣一天天過下去,直到她生下兒子為止。六丫也是這樣勸自己的,她覺得或許自己這一生就這樣了,也沒了其他念頭。


    但這家的老爺突然病重,夫人又找來方士。


    方士說她遲遲沒有身孕,是因為吸引了邪靈附身,老爺的病也是受她身上的邪靈影響。必須要用沾滿符水的藤條鞭打,打的越狠越能驅趕邪祟,越能生兒子。


    於是六丫新的噩夢開始了,從開始的隔幾天打一次,到老爺的病越來越嚴重變成了每天。後來幾乎演變成了每時每刻。


    那根細細的鞭子,仿佛無處不在。在你以為終於逃脫得以喘息之時,它又會重重落下。


    生不出兒子,是她的錯。老爺病重,也是她的錯。家裏沒錢,還是她的錯。不會說話,更是她的錯。


    六丫想,或許真的是自己錯了?


    不!她想自己一生千錯萬錯,就錯在了是個女兒身。


    後來又想,或許從來錯的就不是她,而是這些看不見,摸不著,說不得的東西。


    又一輪毒打開始,她沒有喘息的機會。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消逝著。


    她想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方士的法子。隻是這宅子裏的人,想讓自己去死而已。隻為徹底清除她這個不能生兒子的“不祥之人”。


    這日,門外傳來熟悉的叫賣聲,六丫之前偶然間發現這個賣貨郎也會一些手語。


    每逢他路過叫賣,便總會偷偷溜出去,在門口與他閑聊兩句。


    賣貨郎名叫呂石,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他母親也是個啞巴所以會些手語。


    前些年母親因病去世,家中一貧如洗。他無依無靠隻能幹些搬運的雜活兒,這才湊了些積蓄,終於幹起了賣貨郎的小生意。


    呂石見六丫跟自己母親一樣,也有些親切感。


    此刻又聽到呂石的叫賣聲,奄奄一息的六丫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本想認命,可到了臨死之時,卻還是渴望能活下去。


    六丫趁著無人之時,拖著虛弱的身子出了門。


    呂石驚慌這才幾日不見,六丫就成了這副樣子。


    隻見她臉色極差,露出的肌膚之上也盡是些累累傷痕,他忙放下貨架上前扶住了她。


    六丫顧不得別的,將懷中的簪花交給呂石,對他用手語說道:“讓藏香坊的秦二姐來救我。你提我的名字,將簪花交給她。”


    說著又將藏香坊在何處,二姐長什麽樣子,附近有什麽商鋪都大概形容了一遍。


    六丫說完,通的一聲給呂石跪下,求他一定要去藏香坊找二姐救自己。


    呂石連連答應忙扶她起來,六丫見他答應了,便推著他讓他快走。


    呂石點點頭,立刻挑著貨架也不叫賣了,將簪花放進懷中,日夜不停朝著藏香坊趕去。


    他還沒理得清頭緒,但見到六丫的慘狀。心想救人要緊就隻顧往前趕。


    這邊六丫匆忙回到了宅院內,不久那沾滿符水的藤條就又落在了她身上。


    六丫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呂石身上。


    所幸呂石是個守信之人。


    ……


    這時藏香坊內,呂石見眾人都喚眼前人二姐,就將簪花交給了她。


    二姐仔細一看,心想這不是六丫走的那日,自己從頭上拔下來送給她的那根嗎?於是立刻追問六丫的情況。


    具體的情況呂石也不清楚,隻說自己受六丫所托才來找她。他告訴二姐自己所見的六丫極度虛弱,身上又滿是傷痕。


    二姐當下也沒有猶豫,叫了幾個比較信得過的夥計。


    讓他們去六丫現在的所在地,給了他們一筆錢。說不管多少錢也要將她贖出來,如果不夠就報她的名字,讓他們來藏香坊找她。


    等二姐回過神來,發現呂石這人早已挑著貨架不見了。


    凝霄雙手托腮一臉煩悶:“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二姐輕歎:“希望還來得及。”


    入微在一旁默默道:“不過…這個呂石,人還是蠻不錯的。”


    二姐也讚同:“本來想好好謝他,給他筆銀錢的,沒想到他卻不吭不響的走了。”


    “也是。要是有心要賞錢,估計現在還賴在藏香坊呢。”


    三人在二姐房中一夜未眠,隻等門外傳來消息。


    清晨天蒙蒙亮,不遠處終於聽到了車馬聲。


    藏香坊的眾位姐妹,昨個兒聽到了六丫的事情,也紛紛為她擔心。有些人起了個大早,隻盼能將六丫解救出來。


    車馬進院,夥計卻從馬車裏抬出了一副棺木。


    三人急匆匆從樓上下來,看到眼前的棺木也都明白了。


    ……


    原來六丫讓呂石來找二姐的當晚,就因為長期遭受折磨,最終沒能等到二姐。


    二姐倒也沒哭,她這半生見過了太多生死,隻是讓人將棺木打開。


    夥計告訴二姐,等他們到的時候,才知道六丫早就死了。


    當時屍體本來是通知她丈夫來領走的,她丈夫看了看說這人是打死的,違反了契約要賠錢。


    那家人隻想趕緊了事,於是賠了錢。她丈夫拿了這筆錢,也不願意領走六丫的屍體。


    那家人也嫌晦氣,就將六丫的屍身扔在了附近的亂葬崗裏。


    他們找了家賣棺材壽衣的,讓她們幫忙給六丫的屍身梳洗一番又換上了壽衣,還買了口上好的棺木,說著將餘下的錢拿了出來。


    二姐擺了擺手:“這一路辛苦了,你們收著吧。”說著緩步走向棺木。


    她伸手撩起衣服一角,看見六丫遍體鱗傷的屍體,隻覺不寒而栗,將頭轉了過去。


    當下,在場的姐妹都不禁感到心酸難過,紛紛拿起手帕默默擦起淚來。


    昨晚凝霄幫二姐修複好了那隻簪花。


    幸虧凝霄在仙界經常去仙織府,常看織女們織雲做工也看了個大概,所以這簪花修複的還算不錯。


    二姐將修複好的簪花,輕輕插在了六丫的發髻上。挑了幾件六丫生前喜歡的顏色款式的衣服,放進了棺中。


    一旁的姐妹們見狀,也一一上前將自己的心愛之物放入棺中陪伴六丫。


    凝霄也將一對很喜歡的月石耳墜放入了棺中。二姐隨後示意動手,身旁的龜公們將棺蓋合上,將棺木徹底釘死。


    二姐又對一旁的夥計說了些什麽,他聽後快步離去。


    凝霄低聲問:“他這是去哪兒?”


    “老地方。一會兒要出去,凝兒你也換上男裝隨我一同去吧。”


    凝霄聽後忙上樓換衣,入微也跟著上去幫忙。


    一旁龜公提醒:“二姐,這怕是不合規矩吧。凝兒姑娘還未…”


    二姐轉頭瞪向他,龜公便閉口不言。自從二姐救了老鴇後,現在在這藏香坊裏,她也算得上是半個媽媽,見二姐動氣,眾人也不敢再多言。


    二姐冷笑道:“媽媽還沒起,難道為這事驚動她老人家。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了。再說,我們身邊跟著藏香坊的轎夫夥計,還怕我將凝兒拐走不成!”


    那龜公嚇得急忙辯解:“二姐我不是這個意思,轎子備好了您快去吧。”


    凝霄換了身男裝跟在二姐身後。她在身上抹了些土灰,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的。


    凝霄跟在轎子旁身後是馬車,車上擱著六丫的棺木,後麵還跟著幾位夥計。


    走了半天越走越偏僻,終於到了地方,凝霄才發現這地方是座不大不小的墓園。


    但見這裏墓碑稀疏,荒無人煙。冷風一吹,凝霄不禁打了個寒顫。


    二姐下了轎子來到墓園中,凝霄緊隨著她。二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將每塊墓碑前的新生的雜草清理幹淨。又走了兩圈選了一塊空地。


    夥計們拿出工具,在那片空地開挖。


    二姐走到一個碑前對凝霄說:“這是藏香坊之前的花魁。”


    凝霄見碑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隱約能看見個秦字:“這位姐姐跟二姐一樣也姓秦啊?”


    “我原來不姓秦,也不叫二姐。是後來進了藏香坊,才改叫秦二姐的。這秦,就是隨了她的姓。”


    “這位秦姐姐一定待二姐很好吧。”


    二姐輕笑:“是很好。隻是可惜,她命薄…”


    “那二姐,你原來叫什麽啊?”


    “我原姓李,名喚三姐。”


    “三姐?哦…現在大了一歲,成二姐了。”


    二姐冷哼一聲:“跟年齡沒什麽關係,我原在家裏排行第三,才叫三姐。我家本來有我二姐,還有我大哥一共兄妹三人。不過我大哥好賭,家裏之前已經幫他還了很多賭債,後來沒錢了,大哥便將我二姐賣給一戶人家衝喜。


    結果轎子還沒進他們家門呢,新郎就死了。我二姐中途就被他們從花轎裏拖出來,活生生的又塞進棺材裏用釘子釘死了,跟她那從未見過一麵的丈夫,一同下葬埋了。還說是什麽狗屁冥婚,要夫妻同穴!”


    凝霄震驚又不解:“這不是…活埋嗎?那你爹娘呢?”


    “哼…他們,他們發現管不了我大哥,索性就放棄了。默許了他的行為。


    家裏本來就是事事以他為先,從小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都是給他。我和二姐隻能跟在他屁股後麵,撿些他不要的。賭輸了錢時還常常打罵我們姐妹出氣。


    我二姐這些事,還是當時一位轎夫實在看不下去了,回來偷偷告訴我們的。不過我爹娘也沒什麽反應,隻是說二姐嫁了人,就是他們家的人了,落得這種下場,也是我二姐的命。”


    凝霄聽了怒氣直衝上來:“什麽爹娘!什麽大哥,不要也罷!這種賤人就應該…”


    凝霄突然看向二姐,想到自己這麽罵她家人,害怕她生氣。


    沒想到二姐不但沒有生氣,還跟著說道:“這種賤人就應該下地獄。後來他又欠了債,二姐死了,自然輪到我這個三妹上了。


    當時大哥領著我,一臉諂媚的對著媽媽說…說我天生性情淫蕩,就是吃這碗飯的料子。


    我當時年紀不大,聽他講那些侮辱我的話,也隻是邊流淚邊搖頭。從那天起我就進了藏香坊,成了秦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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