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嘉回到長安之後, 十分平靜的先是處理了堆積的事物,然後將樞密院的兩位樞密副使全部處罰了一遍――削封戶, 罰俸,正好這些封戶可以回收稅收到國庫, 不錯。


    當然這也是李從嘉知道李景達和李弘冀兩個人算是半躺槍,要不然就不僅僅是這麽簡單的處罰了。


    而趙匡胤和李平兩個人則是罰俸,他們兩個屬於被連坐的那個,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摻合,也沒有那個權利跟著摻合,然而憤怒中的李從嘉……他表示想罰就罰了, 誰敢說廢話, 那就也跟著削封戶好了。


    趙匡胤和李平兩個難兄難弟隻能執手相看淚眼,蹲一邊去鬱悶。


    不過,他們這些已經被明確處罰的人,也算是一顆心落在了地上, 還有一波人在忐忑不安呢!


    內閣算是這一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每個人都提心吊膽的等著自己的處罰結果,這其中最擔心的無異於會被踢出內閣。


    王溥和趙普兩個人比較鎮定,他們已經收集到了足夠有利的證據證明這次的事情跟他們兩個沒有關係,最多就是一個懈怠軍機的罪過,不過,自從文武分治之後,這個罪名其實也安不到他們頭上。


    周宗和徐鉉就難過一點, 其中周宗有大部分責任,他知道這一次如果李從嘉一般生氣,那就是從首輔變成次輔,如果是比較生氣,那就是直接踢出內閣,如果十分生氣……那他也就隻有致仕。


    隻是周宗不想致仕,他現在剛五十多歲,正是搞政治的黃金時期,無論是誰得到了權利就不會再舍得放手。


    最主要的是,如果現在致仕了,以後還能不能被啟用,就隻看李從嘉的心情,如果李從嘉不用他,那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周宗也不是沒想過會被貶謫到地方,隻不過這種可能性太小,畢竟沒有前例。


    李從嘉處罰樞密院是在大朝會上,在說完之後,停頓了許久,才開口問道:“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略有些莫名,站了出來應道:“臣在。”


    李從嘉說道:“我這裏有一份供詞,你且看看吧。”


    釋雪庭等李從嘉說完之後,便向前幾步,將一份供詞遞給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心中疑惑,等他展開來看了幾行之後,瞬間臉色煞白,顫抖著手,半晌才說道:“這……這……好大的膽子!這是要謀反嗎?”


    釋雪庭冷冷說了一句:“行刺皇帝,與謀反何異?”


    “什麽?”之前還很安靜的朝堂瞬間嘩然。


    釋雪庭說道:“這次王師回歸路上,陛下曾遭遇刺殺。”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確定了李從嘉被刺殺之後,所有人都一陣後怕,也有些想不通,在他們看來李從嘉應該沒有結下過什麽仇人啊,怎麽會有人要刺殺他?


    李景達立刻問道:“敢問陛下,賊人何在?”


    李從嘉說道:“已經拿下,並且那些賊人也供出了幕後主使。”


    李從嘉一邊說著一邊看了周宗一眼,周宗心中一凜,雖然有些莫名,但還是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就在他想問些什麽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大理寺卿說道:“周慶何在?此人如此倒行逆施,理應速速拿下!”


    釋雪庭也盯著周宗說道:“這恐怕要問周首輔才可以,日前我派人捉拿周慶,發現他家早已人去樓空,不知周首輔可知周慶行蹤?”


    周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頓時駭然說道:“什麽?阿慶?他?怎麽會是他?陛下,這其中一定有誤會,阿慶是萬萬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李從嘉冷著一張臉說道:“人證物證俱在,還能有什麽誤會?若是他沒有做賊心虛,又何必舉家出逃?大理寺卿,即刻發布對周慶的通緝令,務必將他捉拿歸案,退朝!”


    李從嘉一點也不想聽到周宗的解釋,先是周宗無視他,直接下命令給樞密院,後有周慶行刺。


    李從嘉就算心再大,此時都要懷疑周宗的目的。


    畢竟文武分治,內閣權利雖大,卻沒辦法指揮樞密院,周宗就敢這麽做,誰知道他是不是有野心也想要問鼎九五?


    周宗看著李從嘉大步離去,他本來想要追過去,隻是釋雪庭往他身前一站,周宗不得已停下了腳步,而後大理寺卿走到周宗身邊,麵無表情說道:“還請首輔跟我走一趟吧。”


    行刺,罪同謀反,那是要株連九族的,隻不過周宗的九族成分比較複雜,現在就隻能先把他弄到大理寺去。


    饒是周宗再怎麽鎮定,此時也有些六神無主,他嘴裏一直重複著:“阿慶怎麽會做這種事情?他怎麽會做這種事情?”


    等到了大理寺之後,大理寺卿對他進行了一係列的詢問,當然主要就是問周慶這些日子有沒有什麽異常之類的。


    周宗這才想起來,之前討論星相的時候,周慶曾經說過的話,然而那個時候他以為周慶隻是口無遮攔,難道……周慶真的有了反心?


    可是為什麽呢?之前也沒有什麽察覺,退一步講,如果周慶真的有這個想法,那麽周宗肯定會想辦法打消他這個想法的――隻憑著幾個殺手就想殺掉李從嘉?這也太天真了,別的不說,隻怕那幾個殺手連釋雪庭都打不過!


    大理寺卿一直在追問周宗,問到最後,發現從他的經驗來判斷的話,周宗好像真的是不知情。


    然而怎麽可能?


    什麽是宗族?宗族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周宗作為如今周家的家長,周慶做這種事情怎麽可能不通知周宗一聲?


    而且這件事情若是成功,直接受益者不是周慶而是周宗,無論給誰看,都應該是周宗指使才對。


    大理寺卿思索半晌,又讓人將徐鉉請來。


    因為徐鉉跟周宗關係很不錯,再加上這一次虛傳聖旨的事情跟徐鉉也有關,他有沒有參加誰都不知道,不過這是個大案,大理寺卿寧可得罪徐鉉也要問清楚,畢竟如果問不清楚到時候卻爆出跟徐鉉也有關,那麽他就等著回家吃自己吧。


    大理寺連續將兩位內閣輔臣帶走,一時之間朝堂之上都有點人心惶惶,畢竟高層就這麽多人,再加上這時候大家族的人結婚都找同階層,這就導致站在朝堂上的人,隨便拽出兩個可能都有拐著十八道彎的親戚關係。


    所有人都怕跟周家扯上關係,所以也都在忙著撇清跟周家的關係,除非是娶了周家女兒或者嫁給周家兒子的人家實在沒辦法,隻能認栽。


    於是到了這個時候,對於內閣而言,行刺案跟假傳聖旨案其實就已經合並到了一起,這也能解釋的清,因為周宗覺得李從嘉回不來了,所以他就無所顧忌,假傳聖旨,至於為什麽覺得李從嘉回不來,自然是因為他派了殺手去刺殺啊。


    十分完美的邏輯鏈,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大家找不到周宗這樣做的原因,想來想去也隻能歸結為想要推外孫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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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是最有可能的理由。


    不僅僅是朝臣相信,甚至就連太子李仲寓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他今年周歲已經十歲,在後世可能還是個貓嫌狗憎的年紀,但是在這個時代,在這個位子上,他已經懂的足夠多。


    所以在聽說消息之後,李仲寓二話沒說,直接跑到了紫宸殿。


    李從嘉剛回到紫宸殿,還沒來得及跟釋雪庭商量一下這件事情到底是控製在一定範圍內,還是鬧大一些,就聽說太子在外麵求見。


    李從嘉有些無奈,他對李仲寓一直很縱容,雖然皇室需要禮儀,但是李從嘉覺得父子之間不需要那麽生分,所以李仲寓來他這裏的時候,隻要提前派人說一聲,就可以直接進來,根本不用等在外麵再讓人稟報一次。


    可是這一次李仲寓選擇規規矩矩的等在外麵,李從嘉直接讓人把他帶進來。


    李仲寓進來之後,李從嘉還沒來得及對他說什麽,就看到李仲寓麻溜的往地上一跪,委屈地喊了一聲:“阿爹。”


    李從嘉頗有些哭笑不得:“你這是作什麽?起來說話。”


    李仲寓已經具備了最基礎的察言觀色技能,發現李從嘉看著他的時候跟以往沒什麽不同,頓時放心,聽話的站起來,跑到李從嘉身邊抱著他的胳膊又喊了一句:“阿爹。”


    雖然李仲寓很想剖白自己,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明著說出來。


    哪怕大家都知道周宗行刺李從嘉的原因何在,李仲寓也要當成不知道,畢竟他姓李而不姓周,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跟周家分割開來,然而周家又是他外祖家,周宗還是內閣首輔,前些日子他還一直監國,想要跟周宗做分割都不行。


    李仲寓隻能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忠心。


    此時此刻,一直順風順水的李仲寓產生了一種危機感,以前這種感覺他是沒有的。


    畢竟他是嫡長子,他的父親還隻有他一個兒子,所以他順理成章的當上了太子,外祖又是內閣輔臣,可以說地位十分穩固,沒有什麽能夠威脅到他。


    然而如今,若是一不小心讓李從嘉誤會自己也有反心……他的父親還年輕,再生一個兒子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從嘉摸了摸李仲寓的頭問道:“這些日子怎麽樣?都學會什麽了?跟阿爹說說。”


    李從嘉知道這件事情跟李仲寓肯定沒關係,這孩子從小到大也沒吃過苦什麽的,他也一直很注意李仲寓的心理狀態,應該不至於長成一個心理陰暗的變態。


    隻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在十歲的時候就想殺掉自己的老子。


    但是李從嘉又不能直接說我知道跟你沒關係,有些事情需要心照不宣,所以李從嘉直接將這件事情拋到一邊,按照以往的方式跟李仲寓交流。


    李從嘉沒有任何改變的態度很好的安撫了李仲寓,他也認認真真跟父親匯報自己的成果,隻是在這過程中,周宗是個繞不過去的人物。


    李從嘉聽完之後說道:“大郎,你要記住,朝臣都有自己的立場,所以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堅持本心,不能被他們帶著走,當然也不能太固執,要虛心,能夠聽得進別人的勸諫,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當然這並不容易,所以需要以後你自己慢慢去摸索。”


    李仲寓笑道:“有阿爹在,我能學會的。”


    李從嘉笑了笑剛想說什麽,就看到桃符躡手躡腳走進來說道:“陛下,娘子來了。”


    周娥皇?


    李從嘉了然,周娥皇在後宮也不是完全閉塞,更何況周家肯定要想方設法給她傳遞消息,讓她來說情的,所以之前李從嘉就想到周娥皇或許會來。


    李從嘉沒有將周娥皇拒之門外,他需要從周娥皇這裏得到一些訊息――周宗到底有沒有反心?


    周娥皇進來之後,李從嘉就愣了一下,以往周娥皇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華貴大氣,豔光四射的那種,她的妝容精致,身上的配飾大到法簪項鏈,小到手上的指環都是精心挑選。


    然而今天周娥皇去了那些華麗的簪環,穿得十分樸素,進來之後,看到李仲寓被李從嘉半摟在懷裏,頓時鬆了口氣。


    不過她還是盈盈拜下說道:“啟稟陛下,臣妾自知無德無才,請陛下恩準臣妾自行下堂。”


    李仲寓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看爹再看看娘,然後……也跟著跪到了周娥皇身邊。


    哪怕他是太子,他娘跪在地上,他也不能站在一邊看著啊。


    李從嘉麵無表情說道:“娘子為何突然如此?大郎,快快將你阿娘扶起來,有什麽話先坐下再說。”


    李仲寓湊到周娥皇身邊小聲說道:“阿娘,起來吧。”


    周娥皇並沒有起來,她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李從嘉說道:“臣妾自知家中出了天大禍事,如今臣妾也無麵目再見陛下,臣妾願自請下堂,隻求陛下不要牽連大郎,大郎對此事真的不知情。”


    李從嘉微微俯身問道:“大郎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


    周娥皇搖了搖頭:“臣妾亦不知,隻是……隻怕臣妾這麽說,陛下也未必相信。”


    李從嘉坐直身體微微揚起下巴說道:“這件事情大理寺那邊尚未有任何定論,你何必如此心急?回去吧,先禁足半月。”


    半個月的時間,大概已經足夠大理寺審出一個大概了,畢竟釋雪庭之前已經將大致的來龍去脈都問的差不多,現在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周慶到了哪裏,以及到底有多少人牽涉到了這件事情之中,最重要的是周慶的目的何在?


    周娥皇平靜地看著李從嘉半晌才點了點頭說道:“臣妾知道了。”


    李從嘉一瞬間有些迷茫,她知道了?到底知道什麽了?


    李仲寓就更加迷茫,隻不過作為周娥皇的親生兒子,他從來沒見到周娥皇這樣心如死灰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害怕,低聲喊了一句:“阿娘。”


    周娥皇摸了摸李仲寓的頭,眼中充滿了不舍。


    李從嘉見狀便說道:“大郎,送你娘先回去吧。”他想了想又對周娥皇說了一句:“你不要多想,記得自己是李家婦就是。”


    周娥皇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行禮帶著李仲寓離開了紫宸殿。


    等他走了之後,李從嘉揉了揉太陽穴,轉頭對著一直沒說話的釋雪庭抱怨道:“我就知道這事兒肯定會越搞越大。”


    釋雪庭走過來幫他一邊按摩頭部穴位一邊說道:“可是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能藏著掖著,必須要明正典刑。”


    李從嘉沉默了半晌問道:“你覺得……周宗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釋雪庭反問:“你覺得到了現在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李從嘉問:“不重要嗎?”


    釋雪庭看著他沒說話,李從嘉半晌才無奈說道:“好吧,不重要了。”


    跟謀反沾上邊,基本上這一家子就廢了,然而李從嘉並不想搞這種連坐,隻可惜他這個想法是不能說出來,就算說出來了恐怕在釋雪庭這裏都過不去,更不要說在別的地方。


    畢竟當初修改唐律疏議的時候,就對這方麵做了很細致的規定,反正各種情況都提前預料到,周宗這個就等著走完流程之後,然後再判,當然具體是流放還是問斬,就看李從嘉的心情。


    如果李從嘉想要網開一麵,那就是流放,如果不想,那就……


    李從嘉非常想知道周宗是不是跟這件事情有關,就是想要放他一條生路,別說流放沒殺人,流放都是往荒山野嶺,反正什麽地方不適宜生存就往什麽地方流放,人真的到那裏,就算能活下來也要減壽,說不定等不到赦免那一天就掛了!


    李從嘉歎了口氣說道:“周宗好歹也是為大唐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我也不想他落得這麽一個下場。”


    釋雪庭搖了搖頭:“路是他們自己走出來的,剩下的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


    李從嘉看著窗外半晌說道:“徐鉉跟這件事情有關係嗎?”


    釋雪庭搖了搖頭:“目前看起來是沒有關係的,隻不過……還要留著他嗎?”


    李從嘉十分頭疼的表示:“這一下子內閣少了兩個人,還少的是首輔,這特麽是在逗我嗎?我去哪裏找人啊?”


    釋雪庭輕笑道:“想要找總能找到,多少人等著入閣。”


    李從嘉麵癱著一張臉說道:“想要入閣,他們也要有這個本事啊。”


    釋雪庭問道:“田文?”


    李從嘉略有些猶豫,半晌之後才歎氣:“如果實在不行,就隻能是他了,可惜……”


    釋雪庭有些奇怪:“可惜什麽?”


    李從嘉說道:“可惜十一郎年紀太小,要不然也讓他入閣算了,別的不提,至少他聽話。”


    釋雪庭沒好氣說道:“你又異想天開。”


    李從嘉輕笑一聲,認真思考半晌說道:“實在不行,就隻能請範質和魏仁浦重新出山了。”


    釋雪庭說道:“他們?未必會願意。”


    李從嘉無奈:“可是剩下的人都太年輕,這麽年輕就入閣,以後要怎麽走?在內閣一呆幾十年?這不合適吧?”


    內閣這種地方,並不適合大臣一直呆在這裏,李從嘉想的是到一定年齡能力不錯的人,就提拔進內閣,等幹幾年之後就直接讓他們退休,按照如今的平均壽命,其實四十五以後就可以想辦法入閣了,除非遇到壽命超長的人,否則,在這個位子上是做不了幾年的。


    若是三十幾歲就進來,在內閣一呆一二十年,這就是個不安定因素!


    這樣看來,之前就退居二線的範質和魏仁浦就很合適,至於教書的人選,徐鉉和徐鍇兄弟兩個不是很正好嗎?


    就在李從嘉為了內閣輔臣的人選頭疼的時候,逃跑的周慶在企圖逃往契丹的路上被抓了回來。


    大理寺十分看重,三番四次審問,周慶一開始咬死了是周宗指使他的,並且企圖給自己脫罪,隻是大理寺卿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並沒有立刻相信,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審問,到最後周慶整個人都有些瘋魔,甚至說出了讓李從嘉去死,讓太子登基的話來,還說周宗早就有此意,就因為他假傳聖旨,怕東窗事發才讓他找人去刺殺!


    大理寺覺得這是最接近真相的解釋,於是就將供詞送了上來。


    在供詞到達李從嘉手裏的第二天,蓬萊閣侍者過來稟報:皇後周娥皇自縊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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