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弦月如勾。


    寢殿內,正在守夜的安公公昏昏欲睡時,忽然聽到殿外響起了刻意壓製過的爭吵聲。


    安公公打了個哈欠,嘴裏嘟囔道:“這大半夜的,到底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打擾陛下就寢啊……”


    可等他拉開殿門,發現來人是阿千和阿萬這對雙生子暗衛時,到嘴邊的嗬斥又咽了回去。


    闔上門,他皺著眉頭道:“誒呀,陛下也沒有傳召你們,你們怎麽過來了?”


    阿千和阿萬穿著一樣的黑色勁裝,一樣的墨發高束,一樣俊美剛毅的麵龐,一樣的滿臉擔憂,就連安公公都分不清兩人誰是誰。


    阿萬搶先開口道:“安公公,我聽說陛下出事了,我想看看陛下。”


    阿千低垂的長睫顫動了下,低沉的聲音有些嘶|啞:“安公公請放心,我知陛下不願見我,我會隱匿在暗處,絕不會讓陛下看見的,隻求安公公能讓我、陪陪陛下……”


    饒是安公公,在聽到這卑微的話時,都有些不忍。


    加上他對兩人的印象不算差,於是一咬牙,索性違背了國師容隱的囑咐,將兩人放了進去。


    “陛下心情不好,睡得也不太安穩,你們兩個守在旁邊一定不要驚擾了陛下。”


    “多謝安公公。”


    麵對兩人的道謝,安公公隻是搖了搖頭,“切記,你們要在容隱趕來之前離開,不要被人發現了,知道嗎?”


    將殿門關上後,安公公看著朦朧的夜色長歎了口氣。


    而殿內,水火不容的兩人掀開床簾,看到床榻上雙眸輕闔、麵色蒼白的纖弱少女時,都放下了心中的敵意,滿眼隻剩下的心疼。


    明明他們身為陛下的貼身暗衛,此時卻隻能偷偷地陪在對方身邊,貪婪而卑微地偷偷注視著對方。


    等到燭火黯淡下去的時候,床榻上,原本安靜的慕晚煙不知是夢到了什麽,眉心微蹙,長睫輕顫著,發出了悲傷而微弱的囈語。


    她微抬起玉白小手,似乎是想抓住什麽。


    守在床尾的阿萬上前,想握住少女的手,卻還是慢了一步——


    掌心輕輕握住少女冰涼的手時,久違的親密觸碰讓阿千的心髒都為之震顫了下。


    陛下有多久,沒有再那樣專注的注視著自己了呢?


    圍場狩獵,他和陛下走散,那夜暴雨都衝刷不了他內心的自責和痛苦,回宮後,陛下便冷落了他。


    如果這是對自己失職的懲罰,那他寧願受千刀萬剮之刑,也不願陛下冷漠的推開自己……


    收緊指尖,阿千珍惜地感受著掌心的溫軟,赤|紅的眼瞳裏,全是小心翼翼的眷戀。


    看到這一幕,阿萬停在半空中的手逐漸攥成了拳。


    若是平時,他必然不會讓阿千這般輕易地獨占著陛下。


    可當他看到他放在心尖上的小陛下因為抓住了阿千的手,緊緊蹙起的眉宇漸漸舒展,又恢複了平靜的乖軟模樣,他心中雖然酸澀,卻還是克製地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


    罷了。


    隻要陛下喜歡,隻要陛下好,他又有什麽不能忍的呢?


    陛下身邊的人那麽多,就算沒有阿千,也會有別人的,自己終歸都不會是被看到的那個……


    燈火如豆,光影搖曳。


    感受到溫暖的慕晚煙恬靜安穩地睡去。


    而她不會知道,這份安穩是來源於兩個守在自己床榻邊,滿心滿眼都是她的人。


    她也不會看到兩人眼中的繾綣深情……


    同一時間,沉沉夜色下,衣衫墨發都淩亂不堪的謝靈終於回到了謝家。


    燭火亮起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直等在自己房間裏的父親。


    對方背對著自己,周身氣息寒冽,搖曳的燭光照在對方身上投落在牆上的影子不時搖晃著,像是張揚的惡鬼。


    “你還知道回來?!”


    謝青雲語氣陰沉。


    若不是探子來報,說看到謝靈和慕晚煙一同出現在晏府,隻怕他還以為自己的好兒子還在祠堂老實罰跪呢。


    慕晚煙、慕晚煙……


    又是為了這個慕晚煙!


    謝青雲回頭,看著自家兒子狼狽頹廢的模樣,磨了磨牙根,抬起手,狠狠地給了對方一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的刺耳。


    謝靈被打得歪過頭,舌|尖|一卷,口腔內便多了一股|腥|甜。


    他的發簪不知道掉在了哪裏,長發淩亂地垂在頰邊,被打的半邊臉耳邊嗡鳴著,冰冷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他抬起頭,向來張揚恣意的一雙桃花眼黯淡無光,隻有漆黑的死氣。


    “父親若是沒有其他事的話,孩兒要歇息了。”


    謝靈說完,便開始解下身上的女子衣裙,而他自暴自棄的模樣,讓謝青雲胸中怒火更盛。


    他一把揪住謝靈的衣襟,厲聲嗬斥道:“你看看你這幅鬼樣子!你還是我謝青雲的兒子嗎?!”


    “你還是我謝家唯一的血脈嗎?!”


    “就為了個慕晚煙,你就要違背父命,把謝家往險境裏推,和自己的父親作對是不是?!”


    聽到這話,謝靈抬起頭,雙目赤|紅地質問道:“父親,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在把謝家往火坑裏推?!”


    “明明先帝在位時對謝家也不算差,給了父親丞相之位,為何父親你仍是想走這條大逆不道的路?”


    “若不是當初父親太過擁護靜王,先帝又怎會忌憚謝家?我又怎會被迫以女子身份示人這麽多年?!”


    謝靈一番話將謝青雲說得麵色鐵青,偏偏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


    謝靈推開對方的雙手,後退了幾步,語氣裏盡是痛苦,“父親,你總說先帝不公,小人之心,可最先錯的……難道不是父親你嗎?”


    謝青雲額頭青筋暴起,全然沒了往日儒雅平和的模樣。


    他反駁道:“就算當初是我的錯,那慕晚煙區區一個女子稱帝,像個廢物一樣,什麽都處理不好,隻會頂著那張狐媚的臉蛋禍害慕國,她又沒有錯嗎?!”


    “我不過是……為慕國百姓好、為謝家好罷了,我有什麽錯?!”


    “父親,你已經被偏見蒙蔽住雙眼了,慕晚煙她根本不是你說的這樣的。”


    “我不管她是怎樣的,總之,我絕不會承認她是慕國的君王!你也別想與她有任何糾葛!”


    謝青雲根本聽不進任何話,他胸膛劇烈起伏著,留下這句斬釘截鐵的話後便拂袖離去。


    謝靈看著將自己房間圍得嚴嚴實實的守衛,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慕晚煙,對不起……”


    低啞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回應謝靈的,隻有一片沉寂。


    而此時,在許府這邊,同樣心緒複雜的還有許言初。


    他站在書房的窗旁,一雙清潤的眸子出神地望著牆上被火燒過邊緣的畫卷。


    “公子,夜深了,該歇息了。”


    小廝葉青端著茶盞進房時,發現自家公子又在看那副陛下的畫像,無奈地搖了搖頭。


    許言初隻是淡淡地嗯了聲,並未收回視線。


    待人退下後,長身玉立的他緩步走到畫卷麵前,抬起手,指尖溫柔地撫摸過畫中少女的麵龐,眼中盡是思念和落寞。


    “陛下,言初能做的不多,但隻要你回頭看一眼,你會發現,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


    情到深處,許言初額頭抵住畫卷,垂下眼睫,色澤淺淡,線條優美的唇輕輕覆在了畫像少女的唇瓣上……


    一吻結束,許言初摸著殘留著自己溫度的畫像,覺得自己身為文人卻這樣,不該又卑微。


    調整了下呼吸,他重新坐在了桌案前,玉手執筆,重新寫起了奏折。


    他能做的不多,但絕不會讓明天的陛下在朝堂上被百官和蒼國使團的人為難……


    ***


    翌日。


    慕晚煙醒來的時候身子雖然還是很虛弱,卻稍微有了些精神。


    她慢吞吞地爬坐起來,長發散落滿肩,細白小手嬌憨可愛地揉了揉眼,也是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似乎比平時溫暖了很多。


    很快,殿門外傳來宮人向容隱請安的聲音,她也就沒多想,趿拉著鞋子迎了出去。


    畢竟今日要上朝了,為了應對蒼國使團,她還有很多東西需要與容隱商討。


    伺候在一旁的安公公趁著容隱還沒進到裏麵,趕緊打開了寢殿的後窗,這才讓阿千和阿萬順利逃走了。


    容隱進到寢殿時,感受到了後窗吹拂過來的微涼氣流。


    他抬眸望去,後窗卻是關著的,而少女床榻下的腳踏處,卻明顯有兩處壓痕。


    安公公一人守夜,還能把腳踏的兩端都弄亂不成?


    安公公被容隱的視線嚇得心都提了起來,指揮宮人做事時舉止都有些慌亂。


    容隱自然發現了這一點,他一雙清冷如霜的眸子淡淡掃過緊張的安公公,問了句:“安公公,昨夜可有人進來過?”


    安公公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一整晚都守在外殿,沒人進來過……”


    守在外殿會把腳踏弄亂?


    那看來是有人來過了,而且……還是兩個人。


    容隱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若是平時,他必然要追究一番,可今日情況特殊,陛下病體未愈,自己還是先幫著對方應對蒼國使團再說其他的吧。


    安公公見容隱沒再追問什麽,還以為是自己放阿千阿萬進來的事瞞過去了,便長舒了口氣。


    半個時辰後。


    梳妝好的慕晚煙扶著容隱的手,踏出了寢宮。


    而此時,已經在金鑾大殿上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終於聽到了太監的高唱皇上駕到的聲音。


    一襲明黃色長裙曳地,玉帶束腰,頭戴冕旒的慕晚煙一步步走上高座上的龍椅時,滿朝文武都跪了下去。


    在滿朝的男子麵前,她雖身形單薄,纖弱如柳,脊背卻格外的挺拔,腳步亦十分沉穩。


    隨著她裙擺的晃動,她額前旒上的白玉串珠也晃動過冷清的弧度。


    她今日隻簡單上了妝,因為還病著,臉色和唇色都有些蒼白,一雙潑墨點星般的眸子卻熠熠動人,滿是堅韌。


    當她揮袖坐在龍椅上時,整個大殿上響起了洪亮的聲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晚煙聽到這句話,心緒格外複雜,她抬手,向來嬌軟的聲音這次多了幾分嚴肅,“眾愛卿平身!”


    今日,百官都到了,甚至包括臥病在床的晏長霄也強撐著到了殿上。


    慕晚煙深吸了口氣,道:“請蒼國使團。”


    很快,以蒼溟為首的蒼國使團陰沉著臉上了殿。


    而殿上的文武百官裏早有迂腐老臣不滿慕晚煙這個女帝,借著此次蒼國使團的事,更是明裏暗裏給她施壓。


    一旁的靜王並沒有開口,而是暗自得看著兩方人口舌之爭,眼底盡是得意。


    蒼國使團見慕晚煙沉默不語,隻當對方怕得成了縮頭烏龜,愈發咄咄逼人——


    “這次我蒼國君王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豈不是你慕國之責?”


    “你們以為隨便抓些人說是刺客就可以打發了我蒼國嗎?!簡直是狂妄至極!”


    “若說這慕國還是原先那位君王,我蒼國可能還忌憚些,可你慕國如今竟可笑到讓女子稱帝,又有何能力與我蒼國抗衡!”


    “放肆!”


    許言初打斷了使團人員的狂妄之言,玉麵冷凝,字字鏗鏘:“女子稱帝又如何?我慕國君王還不是你們這些人可以議論的!”


    “況且,你們口口聲聲說我慕國居心不良,欲加害你蒼國君王,又怎知不是你蒼國出了異心之人為了奪得蒼國君主之位所為?!”


    此話一出,整個大殿靜了一瞬,緊接著。一片嘩然。


    而蒼溟麵對許言初幾乎明示的話語,長眉一挑,聲音低沉道:“這位許尚書可真是牙尖嘴利,顛倒黑白啊……”


    蒼國使團內的人就算此刻真懷疑這一切是蒼溟做的,也隻能裝作不知道,一致對外。


    “慕國皇帝,你別想潑髒水以為這件事能輕易了結,若你慕國交不出讓我蒼國滿意的答複,我蒼國絕不會善罷甘休!”


    慕晚煙雖然做好了會被蒼國使團刁難的準備,但這棘手的事態還是超出她的預期。


    她抬起眼睫,語氣沉靜:“朕沒想潑髒水,此事確實有我慕國責任,你們若有什麽要求,隻要是朕能做到的,都會答應。”


    聞言,蒼國使團更加認定了慕晚煙是個好拿捏之人,不免得寸進尺起來。


    “我們要的也不多,隻需你慕國奉上十車珍寶黃金……”


    “還有你慕國邊境的十座城池!”


    聽到這話,慕晚煙死死抓住龍椅的把手,聲音冰冷道:“不可能!”


    “朕可以給你們珍寶黃金以作補償,唯獨我慕國的城池,你們休想拿走一座!”


    慕晚煙覺得自己再無能,也不可能做出割地賠款的窩囊事!


    她胸膛劇烈起伏著,指尖因為太過用力都泛起了一圈白。


    蒼國使團的人聽到這話,冷笑一聲,威脅道:“既如此,那就別怪我蒼國鐵騎踏破你慕國城池,殺光你慕國的子民了!”


    慕晚煙氣得眸子發紅,她紅唇張合,一字一句:“你們咄咄逼人,當真以為朕怕了你蒼國嗎?!”


    “隻要朕還在一天,便是死!都會護住我慕國的土地和子民!”


    慕晚煙擲地有聲的話語,讓朝堂上的百官都怔住了,這樣的話,便是先帝,都從未說過……


    臉色蒼白的晏長霄看著上首眼神堅定的少女,脊背挺拔地跪了下去。


    “臣……晏長霄!願為陛下與慕國出戰!至死不休!”


    許言初也跪了下去,“臣……許言初!願為陛下效力,身死不悔!”


    陸陸續續的,所有的朝臣也都跪了下去——


    “臣等願為陛下效力!”


    慕晚煙不知道這些人裏有多少真心的,但這一刻,她忽然有了種身為君王的責任感和震撼感。


    蒼國使團的人看到這一幕,還想譏諷幾句,一直冷麵寡言的蒼溟卻忽然抬起手阻止了他們。


    他狹長雙眸微眯,眼神幽深的打量著上首的少女。


    自圍場一別,已是幾日未見。


    對方的容貌依舊那麽傾城絕豔,蒼白清麗的麵龐和堅毅的目光截然相反,卻耀眼得要命。


    明明看起來是嬌豔脆弱的海棠,實際上,卻是最堅韌不拔,風骨浩然的寒梅……


    饒是已經動了心的蒼溟都不得不感慨,這世上,怎會有這麽吸引人的女子呢?


    “陛下息怒,方才不過是他們胡言亂語罷了,陛下病體未愈,要好好修養才是。”


    “此事到此為止,陛下將刺客交由本殿明日一同帶回蒼國便可……”


    “殿下!”


    “殿下,萬萬不可!”


    蒼溟抬眸,冷厲可怖的眼神讓使團內的人都噤了聲。


    慕晚煙看著蒼溟好說話的樣子,陷入了沉思。


    直到下了朝,天色都暗下來的時候,她都沒有猜透蒼溟的想法。


    她不知道的是,蒼溟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不想再看使團裏的人逼|迫她,不想再看她明明還病著,卻不得不強撐的模樣……


    是夜。


    蒼溟站在窗邊,把玩著少女遺失的步搖,腦海裏浮現出對方白日時漂亮耀眼的模樣。


    阿哲進來時,餘光捕捉到主上手中的步搖,眸色暗了暗。


    “主上,您之前讓屬下去查的事,屬下已經查清楚了。”


    “據老太醫說,這世間確有無法認清人臉的病症,此病名喚盲臉症,極其罕見,得此症者雖能看清人臉,卻無法記住那人的音容麵貌。”


    聞言,蒼溟把玩著步搖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一刻,他心裏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他薄唇微勾,低沉的聲線滿是危險:“慕晚煙啊慕晚煙,你當這個女帝,當得還真是艱難啊……”


    這廂,慕晚煙還不知道自己的臉盲症已經被蒼溟知道了。


    累了一天的她屏退了伺候的宮人,披散著長發,未著|寸|縷,正閉著眼在玉池裏沐浴解乏。


    池內水汽繚繞,將她那張精致的美人臉熏得微微發|紅。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道低|啞|曖|昧的男音,“陛下獨自沐浴,不覺得太過冷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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