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煙沒有察覺到容隱的異常,她隻是小聲地重複著這句話,“容隱,你告訴我,長霄他怎麽樣了?”


    緩緩鬆開懷中人後,容隱接過宮人端來的湯藥,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落寞。


    再次抬眸的時候,他的神情依舊溫柔,好似剛才那短暫的嫉妒和難過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晏將軍護駕有功,臣已派了太醫前去醫治,他並無大礙。”容隱一邊說著,一邊吹著湯匙裏的湯藥。


    慕晚煙卻還是有些擔心:“可是、朕記得長霄他身中劇毒,他真的沒……”


    “陛下——”


    容隱不想再聽到心悅之人張口閉口都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語氣淡漠地打斷了對方,幽深的眼瞳裏好像藏著野獸一般:“晏將軍體內的毒素被及時吸出,並無大礙。”


    “倒是陛下,身子骨這麽弱,應該先關心自己才是。”


    在聽到太醫說晏長霄雖然中了毒卻因為毒素被及時吸出並無大礙的時候,他竭力克製住自己不去想晏長霄的毒究竟是誰吸的。


    可不去想,不代表一切就沒有發生過……


    他知道,山洞那一夜,讓陛下對晏長霄本來的喜歡更加深刻了。


    如果可以,他寧願受了傷的人是自己,可世間之事,從來都沒有如果。


    “陛下,喝藥吧。”


    慕晚煙雖然遲鈍,卻還是敏銳地察覺出了容隱心情不太好。


    她不敢再多問,她知道,一切變故都因自己而起,容隱眼下還要幫自己收拾爛攤子,肯定很辛苦。


    深吸了口氣,她乖乖地張開嘴,一口口地將容隱遞到麵前的苦澀湯藥喝光了。


    就在她以為容隱會和以前責罰她不準她藥後吃蜜餞時,麵前卻多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


    而這手裏,正捏著顆香氣濃鬱,果肉飽滿的蜜餞。


    “陛下不是怕苦嗎?吃點蜜餞壓一壓吧。”


    見少女受寵若驚傻傻看著自己的模樣,容隱溫柔地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怎麽還看傻了?”


    “吃吧……”


    聞言,慕晚煙像是怕容隱反悔一樣,忙低頭去吃蜜餞,被甜蜜治愈的她可愛地眯了眯眼,像隻乖軟的小奶貓。


    而容隱看到這一幕,心情卻十分的複雜。


    他喜歡她,所以怕自己有朝一日不能再陪著她,希望她能強大起來,才對她那麽嚴厲。


    可也因為這份嚴厲,讓她怕了自己……


    慕晚煙,我要怎麽做,你才能像注視晏長霄那樣,注視著我呢?


    將人重新哄睡下後,已是深夜了。


    容隱屏退了跟在左右的侍童和宮人,獨自一人行走在曲折的回廊上。


    清冷如水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俊美落寞的麵龐。


    容隱抬起手,看著指尖上留下的蜜餞糖漬,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少女舌尖不經意舔過時的濕潤和溫軟。


    他並不是喜甜之人,也沒什麽口腹之欲。


    可這一刻,他卻將指尖放入了口中——


    很甜,卻不是因為上麵的糖漬。


    容隱知道,自己動心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或許是從那個他以為平常無奇的午後,對方迎著絢爛的日光,用那雙純淨天真的眸子看向自己時吧……


    可誰都能喜歡慕晚煙,偏偏他容隱不能。


    容家人身為慕國曆代國師,第一條規矩就是不能染指皇室中人。


    更別提,自己喜歡上的,是這慕國的君王了……


    夜風拂過,吹亂了起容隱的長發,也吹亂了同樣在夜色裏,愛而不得的其他人的心。


    剛從太醫院出來的阿萬,看著自己手裏的燙傷膏,忽然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又心酸的笑容。


    他覺得自己像個卑劣又惡心的跳梁小醜,機關算盡,卻還是比不過自己的那個好哥哥。


    事實上,他很清楚世上的謊言都有被戳穿的那一刻。


    他自己的謊言,終有一天也會被陛下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他也很清楚。


    他都知道的……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天家最是無情,自己知道了陛下這樣的秘密,按照陛下對自己的厭惡,定然會直接殺了自己滅口的吧?


    他不怕死,隻是怕死之前,都沒能得到陛下的一點點在意和喜歡。


    可現在看來,終究是自己奢望了。


    “阿萬啊阿萬,為什麽你總是被拋棄、被討厭的那個呢……”


    阿萬捂住雙眼,遮住了眼底的脆弱,腦海裏浮現出年幼時破碎的記憶畫麵——


    那時候村子被山匪屠戮,漫天的火光和鮮血裏,娘親和爹爹最先帶走的是哥哥,而不是他。


    後來,成了孤兒的他和哥哥被暗衛帶進了組織裏,爬過屍山血海,成為了最出眾的殺手。


    而他,更是成為了君王身邊的貼身暗衛。


    哪怕一開始陛下厭惡他,他都並不在意。


    可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不再是被拋棄的那個人時,他發現了陛下開始變得不同了,而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動了心。


    也是因為動了心,他才知道,他阿萬,永遠都比不上自己那個哥哥。


    到頭來,這麽多年,自己還是被拋棄,被厭惡的那個啊……


    殘酷的現實讓阿萬幾乎無法接受,他呼吸很亂,胸膛也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劇烈起伏著。


    手背更是青筋暴起,而掌心裏的藥瓶因為過大的力道,應聲碎裂。


    鋒利的碎片刺入掌心,阿萬卻毫無所覺。


    他一步步走向阿千的房間,而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斷斷續續地滴落了一地。


    “吱呀”一聲,門開了。


    坐在燭台旁的阿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色格外的淡漠,看了眼來人,他語氣冰冷:“你來做什麽,出去!”


    昏暗的燭火照不亮阿萬眼底的情緒,他嗤笑了聲,語氣譏諷:“你確定要我走嗎?”


    “嗬!陛下可是很關心你被燙傷的手,特意囑咐我來給你送燙傷膏呢。”


    聽到這話,阿千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波動,可還沒等他起身去取燙傷膏,阿萬卻將手裏的燙傷膏直接扔在了他的腳邊。


    “給,你的燙傷膏。”


    看著自己腳邊四分五裂的瓷瓶,阿千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兩人麵對麵站著,明明有著一樣的臉,一樣的身形,卻如同仇人一般。


    “被陛下冷落的滋味,好受嗎?”


    麵對阿萬的挑釁,阿千沒有說話,隻是,他緊攥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真正情緒,“陛下如何,不是我有資格評判的。”


    “是嗎?”


    “難道你不想知道陛下為何會突然這樣厭惡你嗎?”


    聽到這句滿是深意的話,阿千眼神陡然一冷,一把揪住阿萬的衣領,將人地狠狠地摔在了門上。


    “你做了什麽!”


    “一定是你對陛下說了什麽,陛下才會突然這樣的對不對?!”


    阿萬看著阿千暴怒的模樣,不怒反笑,“想知道?你怎麽不去問陛下呢?”


    說完,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退,眼中盡是狠厲,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朝著阿千襲去。


    一時間,院子裏響起了長劍激烈碰撞發出的聲音。


    兩人,一個握著劍柄的手,麵上全是被燙傷;一個握著劍柄的手,掌心全是鮮血。


    明明是親手足,卻為了同一個人再次反目。


    而這次,最先落敗的人仍然是阿萬。


    被鋒利的長劍抵住脖頸的時候,他狼狽地坐起身,唇角溢出了鮮血,臉上卻帶著笑意。


    “阿千,你還記得嗎?”


    “上次也是在這裏,我說過,也許有一天,我真的能取代你……”


    “你看,現在我不就取代你了嗎?”


    阿千並不回答,隻固執地重複著那個問題:“你到底對陛下說了什麽!”


    脖頸上傳來刺痛,有溫熱的鮮血流淌下來,阿萬卻仍然笑著,一字一句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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