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京華市醫院重症監護室內。


    醫療儀器開始發出一聲聲警報,晚寧從重度昏迷中慢慢蘇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的一盞白織燈,直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不一會兒,便有好幾個醫護人員湧了進來,給她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又問了她一些簡單的問題,無非是看她大腦有無異常。


    確認她意識清醒之後,幾名醫生臉上的笑容都藏不住,昏迷一個月還能醒來,真是醫學奇跡。


    很快,她就被轉入了普通病房,繼續觀察。


    溫毓和林姨知道她醒了,忙抱著她喜極而泣。


    又是哭,又是朝空氣拜佛的。


    倒是晚寧自己,醒來之後也不怎麽說話。


    整個人仍處於懵懂呆滯的狀態中,似是還沒從漫長的昏迷中反應過來。


    晚寧麵容枯槁,靠坐在床頭,靜靜望著某處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啞聲開口,問坐在一旁給她削蘋果的溫毓:


    “他怎麽樣了?”


    溫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道:


    “你說誰啊?”


    晚寧的手指微微蜷縮,似是在猶豫。


    好一會兒,才又說道:


    “易延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救上來的,昏迷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易延舟用力推開她的場景。


    自己得救了,想來易延舟應該也沒事。


    這名字叫溫毓渾身一僵,刀子不小心割在手上,血瞬間就流了出來。


    她連忙拿紙巾擦了擦,若無其事地說:


    “他還好好的,情況比你好多了,早就出院了。”


    聞言,晚寧稍稍鬆了一口氣,也沒問他為什麽沒來看她。


    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溫毓又補充道:


    “他前些日子還來看過你,不過你沒醒。你也知道,易延舟是易氏總裁,日理萬機,聽那個叫什麽許秘書的說,他這段時間又出國談生意去了,沒那麽快回來。”


    晚寧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掙紮著,想要下地。


    溫毓忙上前去扶她。


    “你剛醒來,醫生說還是要多休息,少走動。想要什麽東西,我幫你拿。”


    許久沒有下過地,晚寧的雙腿麻得不像話。


    雖被扶著,還是差點摔了一跤,卻仍扯唇,努力笑了一下,說:


    “我想上衛生間。沒事,我站著適應一下就好了。”


    溫毓不放心,還是親自扶她去。


    莫名地,晚寧腦海裏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次車禍,也是住院,因為不能自主行走,易延舟每次都是親自抱著她去的衛生間。


    可她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到這個。


    到衛生間門口,晚寧沒讓溫毓跟進去,而是自己扶著門框、牆壁,一步步慢慢走進去的。


    溫毓站在門外。


    良久,衛生間內倏地響起晚寧一聲低低的喊叫,似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溫毓還以為出了什麽事,連忙推門進去。


    卻看見晚寧雙手撐在洗手台前,眼神慌亂,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晚寧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條難看可怕的瘢痕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皮膚恢複光潔如新。


    對上鏡子裏晚寧詢問的目光時,溫毓眼神閃躲了一下。


    猶豫了一會兒,溫毓才說:


    “這是易氏旗下的醫院,什麽厲害的醫生專家沒有,在你昏迷期間,他們順道給你動了手術,把疤痕祛了。”


    晚寧微微蹙眉,下意識問:


    “那易延舟之前為什麽還要滿世界給我找整形專家?”


    溫毓忙扶她出去,強自鎮定地回答:


    “害,易氏旗下產業這麽多,他怎麽知道自己家的醫院就有這麽厲害的醫生?”


    這話說得實在牽強,溫毓還想再說點什麽找補,卻不想病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進來的是江紹。


    晚寧微微一愣。


    這才想到那天,是他們舉行婚禮的日子。


    溫毓目光在江紹和晚寧之間來回掃了兩下,便自覺出去了,還替他們關好了門。


    晚寧看向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卻被江紹打斷了。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江紹坐到床邊,眼神溫柔,繼續說:


    “婚禮取消了,不過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想通了,你不用有壓力。”


    兩人聊了一會兒,江紹便起身,說:


    “好好養病,別再做傻事了,我改天再來看你。”


    江紹走後,病房裏隻剩晚寧一人。


    這個時節,窗外飄起了雪花,像流螢一般,漫天飛舞。


    雖然寒冷,卻美麗浪漫。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海裏,也是冷。


    裏裏外外冷了個透,似乎快要凍僵。


    那時候,易延舟牢牢抱住她,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


    她沒有聽見。


    就這麽想著,晚寧靠在床頭沉沉睡了過去。


    夢裏是一片汪洋大海。


    她拚命伸手去拉易延舟,卻無濟於事。


    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浪潮卷走,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海麵。


    她努力向深海遊去,卻看見他閉著眼,麵無血色,毫無生機,一點點沉在海裏。


    待她遊近的時候,他才微微睜開了眼,輕聲說:


    “阿寧,我好冷。你知道我在這海裏,有多冷嗎?你抱抱我,抱抱我,好嗎?”


    晚寧伸手去抱他,卻隻是一片虛無。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耳邊仍一直回蕩著他的聲音,他說:


    “好冷,阿寧,我好冷……”


    晚寧想要抓住他,卻什麽也抓不住。


    她想大聲呼叫,卻突然睜眼,驚醒了過來,口中還喊著易延舟的名字。


    她氣喘籲籲,驚出了一身冷汗。


    可夢裏的情景卻是那樣真實,叫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猛地掀開被子下床,卻因太急摔到了地上。


    她努力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去茶幾上拿自己的手機。


    手指顫顫巍巍,在手機裏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他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裏卻傳來機械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晚寧的眉心狂跳,又撥打了他的工作號,可依舊是關機。


    他的工作號向來是24小時開著的。


    溫毓不是說他出差了嗎?


    為什麽會打不通他的電話?


    再回想起溫毓今天閃躲的眼神,晚寧開始心慌,直接撥打了許秘書的電話。


    許秘書的電話倒是通了,卻沒人接聽。


    晚寧仍不死心,一個個打過去,終於還是接通了。


    “易延舟在哪裏?”


    電話那頭是無盡的沉默。


    過了好久,許秘書才淡淡答道:


    “你是在問我嗎?他在哪裏,你不知道嗎?”


    晚寧眼皮不停地跳,顫聲問:


    “什麽意思?”


    “他在海裏,他沒有上岸。洛小姐不是最清楚嗎?”


    話音落下的一刹那,晚寧唇色瞬間蒼白如紙,耳邊“嗡”的一聲響起,大腦一片死寂。


    她張了張嘴,卻半天發不出聲來。


    那頭已經掛斷了電話。


    她連忙在手機裏搜索關於易延舟的新聞,卻什麽都搜不到。


    有的隻是半個月以前,易曼妮出任新一任易氏總裁的消息。


    晚寧一夜未眠。


    閉了眼,全是那天在海裏,他推開她的那一幕。


    到第二天早上,她眼睛已經是猩紅一片,趁溫毓和林姨不在,偷偷跑了出去。


    她去了禦水台。


    可是沒有他家的鑰匙,她在門口站了不知道多久,才失神地離開。


    後又去了易氏,正好在總部樓下看見許秘書。


    他抱著文件,跟在易曼妮的身後。


    以前,他都是跟在易延舟身後的。


    許秘書也看見了她,本不打算搭理,可她穿著輕薄的病服,站在風中,搖搖欲墜。


    他就算對她有再多的不滿,可那是易總愛的人。


    如果他還活著,也絕不忍看到她現在這樣。


    想了想,他還是和易曼妮說了幾句,然後朝她走了過去。


    晚寧還沒開口。


    許秘書便淡淡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一個小時後,他們來到一個郊外的墓園。


    他帶著她往山上走,走到一座墓碑前,把花輕輕放下。


    晚寧臉色蒼白,怔怔地看著墓碑上易延舟的黑白照。


    他一身西服,英俊貴氣,唇邊還噙著淺淺的笑。


    可看起來,卻還是冷傲逼人。


    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可她卻如同被冰霜凍住了一般。


    身體也仿佛隻是一具軀殼,沒有靈魂。


    許秘書歎了一口氣,轉頭看她,淡淡說:


    “你臉上的疤痕,是他找的專家團隊幫你修複的。那一天,他在美國找到了一個頂級的皮膚病學家團隊,可以通過目前最新科研成果,達到完全祛除皮膚瘢痕的效果。也是那一天,他得知了你要和江紹結婚的消息。”


    “其實易總也不比你好過到哪裏去。他從小沒有了母親,在易老爺子膝下長大。唯有一個父親也是個畜生。他也是那場車禍的受害者,和你一樣,這些年來,一直忍受著體內定向蛋白副作用導致的精神折磨。”


    “這十年來,雖然他已經不記得你了,潛意識裏卻依然在追逐這段感情,這是出自他的本能。或許他曾經做錯了事,但也不是他的本意。”


    “後來,他終於恢複了記憶,可也沒能和你回到從前。後來,他發現他父親和爺爺,其實是間接逼死他母親的凶手,這世間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再後來,他父親和爺爺也死了。”


    “他和你同病相憐,可你卻把他當成了敵人。你至少還有養父母,還找回了親生母親,可他,卻是一個骨肉至親也沒有了。他隻有你,可你也要和江紹結婚了。”


    晚寧靜靜聽著,眼睛卻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


    許秘書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


    她一個人站在那裏,站了好久。


    直到暮色蒼茫,她才緩緩彎下腰,親吻了一下墓碑上的照片。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終於出院了。


    出院當天,她買了一束紫邊洋桔梗,放在他的墓碑前。


    她怔怔看著他的照片,在那裏陪了他好久,才緩緩說:


    “其實我才是那個欠你一聲對不起的人。對不起,終是沒能回應你的愛。我要走了。”


    是的,她要走了。


    離開這裏,離開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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