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未至,西邊天際已漸漸的泛起了雲霞,偶爾閃過幾隻鳥雀悠悠飛過的黑影,透著再明顯不過的歸巢之意。


    秦城西邊某處擁簇著民宅商鋪的拐角小巷,巷子最裏的“羅記棺材鋪”因著“外嫁的女兒帶著孩子回來探親”,已經接連幾日未曾開鋪營生。


    然而,這棺材鋪後院廚房的黑瓦屋頂沒有如先前一般早在左鄰右舍之前升起了嫋嫋炊煙,反倒是在院子裏傳出了一陣接一陣撲哧刨木頭的動靜。


    後院之中,棺材鋪老板羅老頭,年近六旬看著削瘦卻是精氣神十足,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雙手拿著大木刨子正推著將用作棺材內槨的木板。


    同在院中的兩個著粗布麻裙的女子,也就是羅老頭對外宣稱的三個女兒當中的兩個:羅老頭與之一道開鋪子的“大女兒”,正就著墨鬥繪好的標記很是熟絡的鋸著木板;外嫁回來探親的“二女兒”拿了刷子給棺材外棺刷著黑漆,因著時間造就的生疏,經過這麽來回幾刷子越發的熟練迅速起來。


    “真沒想到,這隔壁巷子劉老頭看著病怏怏的,卻是兒子走在了自個兒前頭,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喲!”


    羅老頭推刨子平了半天的木料,明顯的有些吃力了,借著喘氣的當兒感歎罷,想起了晌午後來自家拍門含著老淚著急訂做棺材的劉老漢,又是向著那鋸木板釘棺木的“大女兒”叮囑起來。


    “這人呐,最後的入土為安可是大事。雖說老劉家棺材訂的急,明兒一早就得給送去,但這棺材做工該細致還是得細致了!葉子,你擱那鋸木頭釘棺材板的時候可不能馬虎了!”


    “道是:死者為大,棺材的一錘子一鑿子都得盡心盡力。你說的,我全記著呢,放心吧!”


    “那敢情好,丫頭啊,我這門棺材手藝可就指著你給我發揚光大了!”


    羅老頭話說著又是搓了搓手似攢足了力氣繼續著刨木料,目光再瞟向了一邊給外棺刷漆的“二女兒”,不時慶幸出聲。


    “阿苑,你這趟來的還真是趕巧,多個人多份力。要不就我和葉子兩個人還真怕是趕不及額!”


    “那可不!不過那劉老漢看著也沒多大年紀,他兒子該挺年輕的吧?”


    正刷著漆的“二女兒”接過了話茬,忍不住的好奇起自己漆的這副棺木的主人的生平來。


    “怎的說沒就沒了?”


    “好像是三十來歲吧!”


    羅老頭沙啞著嗓子一句話罷,一旁鋸木頭的“大女兒”又再接過了話。


    “聽說劉老漢家兒子好酒貪杯,管巷口的酒鋪賒了好幾回賬了。那老板娘隔三差五沒少說這人要栽在酒上頭呢!”


    “一不小心把自己給喝沒了?”


    “不是,我聽劉老漢說的喝多了掉河裏,人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那還不是貪杯把自己給淹沒氣了…”


    “酒還真不是樣好東西!”


    “唉,那得分人!葉子,就比如說你家小姐這千杯不醉的功力,絕計不會掉河裏去!”


    “嘿,我說你這老頭兒,好心幫忙給你刷棺材,你倒揶揄起我來了是吧?”


    “好了,兩位。咱們不說喝酒這事兒了,抓緊了趕做棺材吧!”


    …………


    紀舒抱著睡熟的小女娃立在這院子的廚房門前,聽著這所謂“父女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談,目光從始至終都在這分工趕製著棺材三人身上流轉。


    若非她此刻懷裏正抱著皇女孫,同樣知道那個挽了婦人發髻正給棺材上漆的女子叫王灼兒,是當朝的太子妃,怕是真的要相信自己正處在一戶靠做棺材謀生計的尋常百姓家了。


    為此,紀舒又是打量起了這家“羅記棺材鋪”原本就有的兩父女。對外稱是棺材鋪老板的羅老頭,看著精神矍鑠卻不是紀舒記憶中所曾見過的任何一人。


    反倒是羅老頭這與之一道開鋪子的“大女兒”,在紀舒見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來了這個發髻半挽,隻三兩木簪做頭飾的女子是王灼兒一貫的貼身侍女,也就是那個一年多年從太子府攜款私逃的奴婢葉子。


    誠然,一年多前葉子從太子府攜款出逃另有隱情,而這家“羅記棺材鋪”當是王灼兒私下經營的一個小秘密,一個連秦懿承都不知道的秘密。


    紀舒不知道也不好問王灼兒私底下開這麽一家棺材鋪的原因,卻是由此發現了王灼兒、葉子以及這羅老頭聯合起來編排得深入人心的故事,使得這棺材鋪的左右四鄰都知道:羅記棺材鋪的羅老頭是個鰥夫,大女兒與之一道開鋪做棺材,二女兒外嫁多年,小女兒則是得病早亡。


    因著這個深入人心的故事,幾日前,紀舒隨著王灼兒來到這羅記棺材鋪落腳,隻見得王灼兒與羅老頭寒暄幾句,就引得街坊四鄰毫無疑慮的相信了這是羅家的二女兒帶著孩子回娘家探親來了,卻在她看來是籌謀已久隱隱生出了一股子不安來。


    隻是,紀舒這懷揣在心中的不安頃刻就為著懷中熟睡小女娃的哼唧聲所衝散。她注意到這個已經伸手揉起眼睛的小娃娃,唯恐小家夥睜開眼睛見不到母親而著急,抱著孩子幾步就走至了王灼兒的跟前。


    “太~,夫人,孩子快醒了,我來替你刷這棺材的漆吧!”


    “好,有勞紀將軍!”


    王灼兒應著話回轉過身已經見得秦元意眨巴起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明顯因著瞌睡還在犯懵。她當即從紀舒懷裏抱過了孩子,就又聽得孩子扒拉著自己肩膀嗚咽起來。


    “元意,娘親在這兒呢,不哭,不哭啊!”


    王灼兒說話的當兒,已經抱著秦元意在這算不寬綽的院子裏轉起了圈子,好在沒轉上幾圈就使得趴自己肩頭的小家夥安靜下來止住了哭聲。


    黃昏已盡,天色隨之暗了下來。街坊鄰裏的屋頂冒起了縷縷炊煙,而這羅記棺材鋪的院裏卻相比之前更為安靜,都在抓緊著天色趕工還未得做完的棺材。


    突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又是引得正埋頭幹活得三人一怔。王灼兒抱著孩子幾步跨至了這後院緊閉的木門,取了門背橫亙的木栓子,心中隻道不要再是什麽急著做棺材的人。


    她隨之單手推開了這後院的一扇木門,也是應了心中所想並非上門急著做棺材的人,卻是對上那張風塵仆仆卻是無比熟悉的麵孔愣了愣神,甚至生出了幾分心虛。反倒是依偎在自己懷裏的秦元意見得來人,興衝衝的伸出了一雙手,同樣是歡欣鼓舞的喚出了聲。


    “爹~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假命真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銀嶼西島的盛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銀嶼西島的盛七並收藏假命真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