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梨阮用一張,他遞一張。


    陸梨阮其實現在意識是有些模糊的,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本能一般,腦子裏嗡嗡作響,可廖亭源和自己說話的聲音。


    清亮溫和,卻好像能穿過一切嘈雜的蜂鳴,讓她清清楚楚,安撫她跳動的神經。


    陸梨阮希望他能多說幾句話。


    “我扶你站起來好嗎?”


    好像能感受到陸梨阮的心思一般,廖亭源更靠近了一些,他淺淺的呼吸,隨著動作,落在陸梨阮點耳畔。


    涼絲絲的。


    和他的體溫一樣。


    他放下紙抽盒,朝著陸梨阮伸出手,然後動作有些猶豫。


    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陸梨阮此時眼前一片模糊,隱隱看到廖亭源的手,下意識也伸出自己的手。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


    溺水的人 ,尤其是陷入求生本能,已經失去自我意識的溺水的人 會死死的抓住來救自己的人,那種力道,和平時完全不能比較。


    陸梨阮此時抓住廖亭源的胳膊便是如此。


    她用力到,指尖泛白 毫無血色。


    廖亭源一時不察,被她扯得彎腰往前挪了一步,但隨即,他就重新站穩了。


    沒有任何驚慌和不耐地,他俯下身,把自己從陸梨阮毫無章法的抓法中掙出來。


    然後他不再猶豫,雙手環住陸梨阮腋下,整個抱小孩子那樣,把她從地上……


    拔了起來。


    如果是個個子很矮的小孩子,此刻已經雙腳離地,被舉抱起來。


    但陸梨阮好歹是一個身高體重正常的成年女性。


    於是她隻是被廖亭源一長條地抻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廖亭源考慮了一下,他自己能走過客廳,去沙發那裏的可能性。


    歎了口氣,手臂又伸直抬高了些。


    然後按照他和陸梨阮之間的身高差,他也把陸梨阮抱了起來……輕而易舉的。


    他那張漂亮卻顯得有幾分疲憊溫吞的麵龐上,連一絲神情都不曾更改。


    好像抱著的一百斤重量,輕飄飄的,完全不能給他造成任何壓力。


    他甚至不是更省力些的公主抱,而是直接把人舉起來抱住,如同移動一個極大號的孩子一樣,把她抱到沙發那裏。


    然後輕輕柔柔地放下,甚至在手臂傾斜,承著陸梨阮全部的重量時,依然緩緩勻速地讓她平穩著陸。


    力氣大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和他瘦削的身形完全不匹配到,甚至有幾分非人類的離奇感。


    他看著陸梨阮臉上糊開一片的,晶瑩透明的淚水,沉吟片刻,忽然伸出手,用沒戴手套的那隻手指尖,輕輕接住一滴。


    溫熱的,濕潤的……


    他在指尖撚了撚,那點水漬很快就幹涸了。


    那雙淺灰色的眸子,此刻又好像昨天陸梨阮看到的那樣,深邃璀璨到仿佛裏麵有碎銀在流轉,他盯著自己的指尖兒,若有所思……


    陸梨阮發出一聲輕輕的哽咽,他一下子恢複尋常,剛才那些舉動宛如沒有發生過一樣。


    陸梨阮剛在那一瞬間,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根本無法抵抗的悲傷痛苦情緒集中,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把自己一拳大的心髒,硬生生地擰攥,擠出裏麵所有的血液。


    阻止接下來正常的泵動,讓那種巨大的痛苦悲傷,順延著最後一次血液的流動,湧入四肢百骸,悲傷到令人想完全蜷曲成回到母體中那般。


    希望以此來稍微緩解。


    可是完全沒有用……


    陸梨阮被自己的眼淚嗆到喉嚨裏一片苦澀嘶痛。


    唯一能緩解她痛苦的,就是抱著自己的那雙手,和在自己耳邊說話的聲音。


    此刻別的什麽思維也沒有了,陸梨阮隻想死死抓住能緩解自己痛苦的人。


    陸梨阮頭疼欲裂,眼前的一切都在淚光漣漣中旋轉,墜落,旋轉,旋轉……


    她再完全恢複神智的時候,最開始好像隻有腦子的神經緩過來了,所以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仿佛自己隻有一顆頭。


    “沒事,別動,一會兒就好了。”


    陸梨阮聽到剛剛緩解了自己痛苦的聲音,也意識到了,那是誰的聲音。


    “你——”


    她嗓子疼得好像幹裂開幾道血口子,氣流一震動,便裂開來,陸梨阮感覺好像可以看見自己身體的內部。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陸梨阮這輩子都沒有這麽難受過!


    每個部位,每個器官都因為難受,而逐漸恢複感知,強烈地喧囂著自己的存在。


    “我怎麽了?”陸梨阮忍著疼,頗為驚恐的問道,她甚至都覺得,自己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癱瘓了?


    “你剛才麵對了被汙染的東西,沒關係,最開始都是這樣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廖亭源安慰她:“我在這兒呢,不會讓你有事兒的。別擔心……一切都很正常,一切發生的變化,也都在正常波動範圍之內。”


    隨著廖亭源溫和篤定的聲音,陸梨阮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下來了。


    “其實之前就應該告訴你的,但又擔心先告訴你了,你會覺得緊張,在越緊張,越恐懼的情況下,麵對被汙染的事物,造成的反應就越大。主觀情緒精神力的波動,都有影響。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不好意思……”廖亭源坦率地跟她坦白道。


    陸梨阮想扯扯嘴角,卻無法做到。


    “幾點了?”


    陸梨阮隱約記得,從到走廊的時候,廖亭源就一直在看自己的手表。


    仿佛在記下幾個比較關鍵的時間點,在自己感受到衝擊的前一刻,還看見廖亭源抬起手。


    “我這樣多久了?”


    “從進門才過去了八分鍾。”


    “怎麽……可能?”


    陸梨阮語塞,從剛才到現,在陸梨阮的感知中,甚至覺得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可廖亭源說,才短短的八分鍾。


    “現在是零點五十八分,剛才……最後的時間是零點五十分。”


    “……”陸梨阮知道他說的剛才是指,最後一隻小貓,在自己麵前呈現猙獰死狀的那個時候。


    陸梨阮甚至無法說出口。


    她隻是稍稍回想,腦海中那令人不安悲痛的情緒,便再次翻湧起來……


    陸梨阮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自己的情緒,還是……


    其實這也應該有自己的情緒。


    陸梨阮無法形容,自己在看到那些景象時,到底是什麽心情?


    震驚,害怕?


    悲傷?憐憫……


    間隔的時間中,像是等待審判的閘刀落下,凜凜寒光令人瑟縮戰栗。


    “到底是怎麽回事?”陸梨阮蹙起眉。


    她聲帶如同被砂紙打磨撕裂,擠出的聲音荒腔變調,嘴巴裏像是完全喪失了分泌唾液的能力……


    幹澀得能聽到舌頭和口腔內部摩擦的“吱嘎”聲,在被折磨的如同虛無空殼的顱骨內回想。


    “先別說話了……我等會給你倒杯水。”


    陸梨阮聽了廖亭源的話,忽然,手上的知覺在一瞬間恢複了,陸梨阮才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著,涼得穿透皮肉。


    握著自己的手,是廖亭源的手……


    觸感有點奇怪。


    陸梨阮視線唯一,定在小桌子上,那隻黑色的纖薄手套上。


    陸梨阮驟然回神,扭頭去往兩人握著的上看。


    握著自己的,是廖亭源一直戴著手套的那隻手。


    此時手套摘掉,他的手和陸梨阮的手,呈現出一種明顯的色差。


    陸梨阮自己長得就很白,她從小到大能吃苦會幹活兒,鍛煉出來很是抗造的身板兒,再加上她實在是年輕,整個人都是白裏透著粉的健康好膚色。


    像顆剛成熟的飽滿的蜜桃,膠原蛋白滿滿。


    廖亭源也白,但和陸梨阮的白不一樣,他的膚色有些蒼白到慘白的地步,但陸梨阮覺得還在正常的範圍內。


    可他這隻手,卻是另一種意義的白,完全沒有血色,漂亮的,純淨的,毫無瑕疵的白。


    陸梨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還是自己的眼睛被影響了,感覺他這隻手,仿佛有種細膩的光澤感。


    見陸梨阮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手,廖亭源慢慢鬆開手掌,倒也沒有收回去。


    陸梨阮一直以為他的手是不是受傷了,或者手上有什麽傷痕,類似燒傷什麽的,才一直掩飾著。


    可現在看廖亭源好像並不是很在意,他手掌翻向上,重新遞到陸梨阮麵前,讓她看得更方便一點,不用歪著脖子。


    看得更清楚,陸梨阮隻覺得他的手真的非常漂亮。


    手掌很薄,手指細長,指尖圓潤,瑩白得……像瓷雕。


    陸梨阮突然產生這個念頭。


    然後控製不住地,上手摸了摸,細膩的,冰冷的,並不柔軟……


    “你……”


    陸梨阮驚詫,不會真是瓷的吧?廖亭源整個人,不會都是白瓷雕的吧?


    看著麵前垂眉斂目神色平靜的人,陸梨阮產生了這種荒謬的想法,以至於她用剛恢複知覺的手,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朝著廖亭源臉上,捏了一把!


    廖亭源猝不及防,猛地眼睛都睜大了,露出幾分驚惶之色。


    陸梨阮沒控製好力度,捏上去時,感覺到正常皮膚柔軟的觸感時,已經來不及了。


    陸梨阮感覺自己像是個下手沒個輕重的登徒子一般,對著人家的漂亮臉蛋,狠狠地擰了一下!


    至於用了多大的力……


    隻見陸梨阮的手離開之後,肉眼可見的,廖亭源被她捏過的地方,紅了起來,形成非常突兀的一個印子。


    “啊!”


    陸梨阮抿了抿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給你揉揉……”


    陸梨阮腦子一抽抽,又伸手去揉,結果那塊兒紅斑更加擴散了。


    廖亭源歎了口氣,抬手摁住她在自己臉上作亂的手指。


    “是肉做的,會疼的。”他淡淡道。


    “那你這隻手……”


    陸梨阮去捏他那隻手的手指,手感絕對不一樣!


    捏起來像是上好的玉石或是瓷器,可表麵卻還有著皮膚細膩的觸感……


    像是,瓷雕上麵,貼了層人皮!


    陸梨阮現在,腦子總是往奇怪的地方狂奔,自己想完之後,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廖亭源拿起桌子上的手套,重新慢條斯理,非常細致的把手套帶了回去。


    黑色的布料,從指尖開始,一點一點包裹著,他藝術品一樣的手。


    黑白的顏色,互相交替取代,有一種極具衝擊力,又怪誕的美感與色氣。


    陸梨阮移不開視線。


    可當那雙手套將他的手到手腕一截兒完全遮掩住,她又感覺到自己並沒有那麽被吸引。


    “跟處理感染源有關,具體的,等以後再跟你解釋吧。”廖亭源跟她保證。


    “那作用是……”


    “我本身就是遭遇過重度感染的幸存者,我將你身上的感染輻射引過來,你就會好得很快。”廖亭源解釋為什麽剛才自己拉著她的手。


    陸梨阮一愣。


    她不知道幸存者究竟是怎麽樣的存在,也不知道作用於自己身上,令自己那麽痛苦的感染輻射,在廖亭源身上,會有什麽反應?


    因為不清楚,所以聽到廖亭源如此自然,理所當然地,平靜講述。


    陸梨阮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是這的確,是在為她分擔。甚至看起來像是奉獻。


    一種慷慨又無私的奉獻。


    這種感覺,讓陸梨阮覺得有點奇怪。


    廖亭源身上,有一種很輕易便會為了別人,而以己身相代的平靜奉獻感。


    陸梨阮不知道是不是他本性如此。


    還是說……因為自己所謂的,他口中很罕見的,高精神力。


    他因為這個在保護自己嗎?


    “喝點吧。”


    廖亭源在陸梨阮陷入思緒時,已經起身把地上的狼藉掃到一邊,給陸梨阮倒了杯冰可樂。


    “你買的?”陸梨阮記得下午來的時候,他家還沒有呢。


    “嗯,你不是說夏天熱的時候喝冰可樂很開心嗎?”


    陸梨阮想到自己下午的確是隨口說過句:大熱天喝冰鎮快樂水超級爽~


    沒想到廖亭源會特意準備。


    “謝,謝謝。”陸梨阮猛喝幾口,二氧化碳氣泡好像給嗓子爆開些生機,陸梨阮覺得自己的器官又工作了。


    “結束了嗎今天?”陸梨阮問。


    “時間上來說,應該結束在十二點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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