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嶺,基本除了還在搜尋晃動的手電光線,沒有其他的亮度了。


    手機屏幕映射出來的小小光暈,好像和這裏割離開來,讓靳樹禾得到個狹窄的喘息空間。


    他並沒有多害怕,可身處其中,麵對案發現場那種沉重壓抑感,沉甸甸得讓人吸進肺裏的空氣,都有被壓縮的感覺。


    圖片放大些,梨阮姐有一撮頭發翹起來,指尖上還有薯片的殘渣。


    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在黑框眼鏡後,瞳仁被光映得暖暖的。


    靳樹禾長長吐出一口氣,靠在樹幹上的背放鬆了點兒。


    剛才直麵殘忍景象的畫麵,在腦海中被驅散了些。


    “什麽味道的薯片?”他打字。


    “黃瓜味兒的。”


    “我不喜歡黃瓜味兒的。”


    “也買了你喜歡的番茄口味啦~等你回來吃!”


    這樣簡單而日常的對話,他們之間不知道有過多少次。


    “你吃飯了嗎?”


    靳樹禾抬頭看看因為遠離城市燈光,而星鬥格外明顯的天,快要到十一點了。


    別說晚飯了,明天的早飯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地方吃呢。


    再說也吃不下。


    “吃了,晚上在單位吃的。”


    “對了梨阮姐,我這幾天應該都回不去。”靳樹禾打字。


    “行,我知道了,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好好工作!”


    陸梨阮沒問他現在在哪兒,因為什麽不能回家。


    她知道,靳樹禾也不能回答這樣的問題。


    “歇好沒!歇好了來幫鑒證那邊取樣!”陳明康的聲音從草叢裏傳來:“怎麽,這就腿軟了?”


    “馬上來!”靳樹禾撐了一把,站起身。


    “梨阮姐,同事叫我了!晚安~”他飛快地最後打了一句,按滅了手機屏幕,快步走到需要幫忙的地方。


    思朗呢?”拿起手電,靳樹禾掃了一圈兒,也沒看見齊思朗的身影,問了一句。


    “在那邊哭呢。”秦文跟在一個鑒證人員的身後,幫人提著取證袋子,抬抬下巴,示意靳樹禾走前麵那塊兒照明。


    “誰哭了!文哥你別胡說八道!我那時哭的時候帶的生理反應!”齊思朗沙啞的聲音從後麵,有氣無力地追了過來。


    “是嗎……”


    “那當然,剛夏姐還在講你剛開始出現場的時候,是什麽樣兒呢!”


    “得了得了!就你他媽的張嘴了,滾過去幹活兒!”秦文惱羞成怒:“麻利點兒,你夏姐講故事利索,你幹活拖遝,她拿解剖刀扒你皮也利索!”


    走到這邊,那種令人聞過一次,一輩子就不可能忘記的味道又濃了不少。


    靳樹禾把嘴閉嚴實,不摻和他們的鬥嘴,發現隻要不歇著,不放鬆,適應的就快一些,至少沒難看地再吐出來。


    累死也比再丟臉強……


    靳樹禾也的確是,有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想法。


    麵子是一輩子的工程。


    剛夏姐說的話,他也分出耳朵來聽了個七七八八。


    他可不想等幾年後,別人再把自己曾經的丟人事跡,拿出來講給新人玩兒。


    搜尋取證,各部門交接,地形勘察……等真正直起腰的時候,天際都泛起淡淡的鉛灰色了。


    今天天氣預報報得有大雨,看樣子,應該是準確的。


    “還挺有點子的,下雨前發現的,不然更完蛋了。”吳祁東抽著煙,感歎了一句。


    “先收工!回去開個會!”


    他轉過頭:“林所,借您單位會議室用用。”


    本隊派出所所長忙道:“你們盡管用,有需要我們協助調查的,吱一聲就行,我們全力配合!”


    來的時候車裏幹幹淨淨的,回去的時候,整個車子裏一股怪味兒。


    每個人身上都髒得快看不出顏色來了,昨兒誰能不摔幾下呢?


    靳樹禾褲腿兒上的濕泥巴,已經幹得結塊兒了,一動彈就“簌簌”地往下掉。


    誰也別嫌棄誰。


    上車這麽一會兒功夫,齊思朗睡得呼嚕都打起來了。


    “這回也不來一根兒?”


    秦文點了根兒煙,又逗靳樹禾。


    靳樹禾還是搖搖頭:“文哥,你能不能別總想著帶壞我?”


    “撲哧——”秦文樂了:“行行行,不耽誤你做好孩子。你還挺能熬的。”


    靳樹禾不是不困,他現在腦子也發木,聽自己說話都跟聽別人說話似的。


    但齊思朗靠在他肩膀上,呼嚕正對著他耳朵打,想睡也睡不著啊……


    剛到派出所沒一會兒,外麵便“嘩啦啦”地下起大雨,雨量大得打得地麵兒都冒煙兒了。


    會議室裏煙熏火燎地召開案情分析會。


    法醫那邊隻有初步屍檢的結果,屍體身上暫時沒發現證明身份的東西。


    從腐爛的程度和蠅幼蟲的階段來分析,死者大約已經沉屍十天以上。


    頭部枕骨處有放射性骨創傷,排除摔跌所致,而是人為,此案定性為謀殺,進入謀殺案調查流程。


    “首先要確定死者身份,由於沒發現證明死者身份的物證,得從係統裏排查近期報失蹤人口,和屍體情況進行比對。”


    “從目前屍檢和痕檢來判斷,這裏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凶手與受害者一同出現在這裏,凶手將受害者打死後,往西拖行了三十米左右的距離,棄屍在茂密的灌木中。”


    吳副隊分析著案情,下麵每一個人都認真地聽著,在本子上做著筆記。


    “這裏並沒有通公共交通,可卻經常有人前來露營,排查通往此處的交通監控時,注意一切可疑車輛。”


    “現階段主要任務,受害者身份,附近通往這裏的幾處交通監控,先散會吧!”


    受害者身份那邊有擅長網絡的技術員操作,靳樹禾他們開始排查道路監控。


    “挺不住就去休息室眯會兒……”


    陳明康朝他們兩個小的點點頭。


    熬得太久了,靳樹禾眨眼睛都有幹澀感了,他抬手使勁兒揉了揉:“沒事兒,我還好。”


    “行!咱們幹重案的,就得有這股子勁兒,就是嘴硬,就是要強!”秦文拎了兩袋子早點進來,包子的香氣彌散開來。


    “吃口再幹!”


    齊思朗從屏幕前抬起屁股,抓起個包子就塞嘴裏了:“唔——韭菜餡兒!”


    “樹禾,來!”


    他遞了個到靳樹禾嘴邊兒,麵香混合著雞蛋蝦仁的香氣,引得人胃腸發出蠕動的聲音,靳樹禾接過來,又拿了包豆漿。


    還以為自己會什麽都吃不下……


    “嘿!我半夜的時候還在想,不會三天吃不下飯吧!”


    他還沒說話,齊思朗已經先替他開口了。


    “結果,我發現我挺裝的,我現在覺得我啥都能吃進去!”


    靳樹禾:……


    巧了,他也這麽覺得。


    “哈哈哈哈哈!你倆心理素質行啊!我還怕你倆受不了,特意買的韭菜蝦仁的!”秦文哈哈大笑。


    “行了,文哥你還是別說了,你再說我又想起來了……”


    “糙點兒好,樹禾剛來咱們隊上時,我一瞧,呦嗬!還以為哪家的公子哥下來曆練來了呢,那小臉兒漂亮的,現在不還一樣在泥裏麵打滾?”


    “陳哥,別拿我開玩笑了……”靳樹禾已經適應他們說話沒個把門兒的方式了。


    靳樹禾聽著他們在旁邊胡說八道,默默拿起手機,給自己手裏的包子豆漿拍了個照。


    等換他們去休息室睡會兒前,抓緊時間給陸梨阮發了消息。


    “早飯。”


    “我在吃早午飯。”


    陸梨阮拍了自己下的麵條,在靳樹禾上學的時候,他們就經常這樣。


    現在靳樹禾上班兒了,陸梨阮感覺也沒什麽大差別,適應良好。


    又簡單說了兩句,靳樹禾往上滑對話框,點開昨天晚上梨阮姐發的照片。


    想了想,就那麽壓在枕頭下麵了。


    有梨阮姐陪著自己,一定不會做噩夢,好好睡一覺的。


    一些莫名祈願迷信。


    不知道是真的有效力,還是他實在太累了。


    他醒的時候,是被旁邊單人床的秦文叫醒的。


    “睡得真實誠!”


    “幾點了……”


    靳樹禾有點發懵地點開屏幕,陸梨阮的照片正映入秦文的眼簾,他也不是故意偷看的,但看到了,好奇心一下子就起來了。


    “女朋友啊!這麽漂亮啊!你小子有福啊!”


    “啊……”


    靳樹禾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一瞬間腦子反應慢了,還是被女朋友三個字晃了一下,“不是”兩個字,竟然沒說出口。


    等他覺得愧疚時,秦文已經說起別的事情了。


    靳樹禾把話咽了回去,那一瞬間心裏湧起細細微微的竊喜感,好像偷到了一塊兒糖,又覺得甜絲絲又不敢聲張。


    他們輪換著,每個人統共睡了不到五個小時。


    剛洗了把臉,那邊好的壞的消息接踵而至。


    壞消息是交通監控沒有收獲,好消息是死者身份已經確定了。


    在死者失蹤的第七天,死者的前妻到警察局報了失蹤。


    死者董洪成,是t大的教授,生物科學工程方麵的,手裏麵有幾個不同的項目,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帶。


    十多天前,他和學校請了年假,說是壓力很大要好好休息幾天,雖然有兩個項目已經進行到很緊要的關頭,但他卻執意如此。


    所以對於他的失聯,學校方麵並沒有察覺到什麽。


    前妻察覺到,是因為他們兩個的兒子,雖然監護權被判給了前妻,但每一到兩周,都會送到他那邊過周末。


    這次到了約定好的時間,他卻沒有出現,怎麽聯係都聯係不上,聯係了他的家人,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商量過後才決定報了警。


    因為是成年人失蹤案,派出所調查的方向,首先是往交通係統查詢,並未往凶殺的方向。


    直到今天在係統裏麵查找,才對上了基本信息。


    交通監控這邊放技術部的人重新擴大範圍查找,重案的任務變成走訪親人朋友,去學校走訪同事學生。


    了解關於他的一切,再從線索入手,判斷接下來的調查方向。


    “這個董教授,學術成果一大堆,最近還發表了什麽論文,我不太懂那個,但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工作上,都算的上順風順水,咱們得往深了挖一挖。”陳明康把鑰匙甩給齊思朗:“你開,我再眯會兒。”


    靳樹禾沒有了睡意,迅速在車上總結有用的信息,一邊和齊思朗分享。


    吳副隊那邊帶人去了解生活中的,他們則來到了t大。


    作為一所實力雄厚的綜合性院校,董教授是有自己的實驗室的,和係裏打了招呼後,他們來到實驗室外的時候,裏麵還有學生在有條不紊地做實驗。


    “什麽!你說……董教授死了?”


    聽聞這個消息,幾個學生愣了一瞬,隨即臉上露出各異的神色,在齊思朗詢問後,靳樹禾馬上觀察每一個人。


    “我們什麽也不知道,這幾天我們的實驗進行到很關鍵的時候,應該沒人離開過學校吧。”為首的一個博士生王路生做代表回答。


    “我們也沒問你們去哪兒了啊!”陳明康瞧了他一眼。


    “這不是調查流程嘛?我們也是看過刑偵劇的。”王路生歎了口氣:“教授的事情,我們都不太清楚,但沒有教授,我們的實驗可就……”


    “行,有任何的信息,都可以打我的電話。”


    ……


    等從t大離開後,靳樹禾坐在車上,若有所思。


    “怎麽了?還回味剛才管你要微信的那兩個女孩子呢?”陳明康調侃他:“你這上的是警校,你要是上的普通大學,妥妥的校草啊!”


    “陳哥,正常學校哪裏有什麽校草啊,你偶像劇看多了吧?”靳樹禾淡淡道。


    引得齊思朗哈哈大笑。


    “那幾個學生對董洪成,都有怨言。”靳樹禾回想著。


    “喲!你也覺得?”


    “嗯。”靳樹禾從來都對人的情緒格外敏感,從小在生活中曆練出來的,沒想到在職業上,還能用的上。


    大概……也算一點意外收獲吧。


    “思朗說董洪成死的時候,他們隻有驚訝,其中有兩個在之後,好像有幾分竊喜。”


    “查!查學校發生過什麽,這些學生都發生過什麽!”


    吳祁東聽他們匯報,分派任務。


    等回市局後,陳明康大喇叭地把靳樹禾的事兒當下飯菜。


    “學校裏小姑娘看他好看,上來管他要微信,人家小姑娘熱情啊,青春洋溢啊,給他嚇得直往後縮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和人家說:不好意思,我已經結婚了。你臉瞅著跟小男孩似的,你說你結婚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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