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每個人在母後的眼中心裏,都這般的不堪?”嵇書勤實在是不解。


    太妃娘娘的仁善通透,就連他都可以看出來,宮中幾乎人人都敬重太妃娘娘,皇後從入宮那日起,便與太妃接觸,這麽多年下來,到底是何等的偏見抵觸,才能讓她說出這般話來?


    “不堪?勤兒可知什麽才是不堪!那一張張假模假式的麵孔下醜惡的德行,才是不堪!以為可以騙過所有人嗎?”皇後譏諷道,她那仿若入魔般的樣子,著實是有幾分可怖。


    “那兒臣呢?兒臣是何種麵孔?又是如何醜惡的?”嵇書勤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他倒是想聽聽,究竟還能從母後的口中,聽到什麽令人驚詫的話來。


    “你是母後一手養大的……這麽多年來,你做什麽母後都看著呢,你是母後最滿意的孩子!勤兒,你不可以辜負母後對你的厚望……”皇後想拉嵇書勤的手。


    嵇書勤猛地後退一步,條件反射地,不想讓母後觸碰到自己,這動作大的,讓皇後神色怔愣一瞬。


    “勤兒,你是……不懂母後說的嗎?”


    “我怎會不懂,我隻是懂得太晚了!”嵇書勤閉了閉眼睛。


    “母後,你不許對憫兒做任何事。”嵇書勤一字一字堅定道。


    皇後抬眼,目光尖利地看向嵇書勤:“勤兒,你到底……”


    “我不會讓憫兒有任何危險,他這些年過得夠艱難了,我絕不容許,有人再傷他分毫!從今往後,母後就別再見憫兒了。”嵇書勤的意思便是,不允許皇後再與嵇書憫有任何的接觸,往後她也不能喚嵇書憫見她了。


    “既然眾人嘴臉都這般醜惡,那就請母後……獨自清修吧,莫讓凡人壞了母後的修行。”嵇書勤不再猶豫。


    “你什麽意思!勤兒!你什麽意思!”皇後反應過來後,厲聲嗬斥道:“勤兒!你為什麽要這般與母後說話!究竟是誰蠱惑了你!沒有母後你怎麽會有今日,你登上皇位他們都想害你,都想拉扯蠱惑你!沒有母後,你接下來的路怎麽走!”


    “母後,接下來的路,我該自己走了。”嵇書勤看著她,目光中有傷感也有淡淡的憐憫:他沒辦法改變母後,沒辦法令母後做一個正常的母親,正常的太後,隻能看著她如此,無法改變也沒法緩和。


    他如今誰也無法倚靠了,隻能自己做下決定。


    這也是……他與嵇書憫之間的約定。


    世人嚴苛,無論緣由為何,苛待其母,忘恩負義,總歸是不孝,縱使父母有千萬般不是,子女卻依舊要被“孝”字所壓迫,所禁錮,妄圖掙脫,便要被戳爛脊梁骨。


    不落在自己頭上,便是輕飄飄地用教條對人審判,無論身份如何,到頭來誰也逃不過,所以隻能忍耐。


    但縱使如此,能掙脫束縛者,唯心所願者,依舊是堅毅勇敢的。


    嵇書勤不懼,如陸梨阮曾經對他的評價那般,他有自己的守則規矩,恭謹而教條,可若是他認為是對的,他認為是善的,便會內心堅定,不畏不懼地堅守下去。


    真正遵從本心之人。


    就像他做下的決定,嵇書憫從未受過母後的親昵憐憫,那最後的罪責聲討也不該由他來擔著,這是他的責任,是他必須背負的。


    “勤兒,你真的讓母後太失望了!”皇後指著嵇書勤,已經盡顯老態的麵容上,顯現幾分哀戚,她往前想拉住嵇書勤,卻腳步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娘娘——”


    聽到動靜的馬嬤嬤走上前,扶起皇後。


    “嬤嬤,哀家怎麽生了這麽個不孝子!哀家這麽多年受得罪,都是付諸東流!他怎麽會這麽對哀家!”皇後像是慌了神般,她看著自己大兒子麵容上堅定不可違的神色,忽覺幾分惶恐。


    她偏執到從未想過,嵇書勤會與自己作對,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大兒子會永遠聽從自己,永無忤逆。


    但現在,像轟然巨響,什麽沉重之物敲在她的頭上,令她心宛如豁開一個大洞,一瞬間一些念頭浮現清明起來。


    若是他不聽自己的,該如何是好?


    他如今……已經和自己不是一條心了!


    皇後腳步虛浮,她不自覺地大聲哭嚎起來,想以此來喚住嵇書勤的腳步:“勤兒!你不記得小時候,你是如何與母後相依為命的嗎!你忘了你小時說,要讓母後心想事成,永遠安康順遂了嗎!”


    “當時母後想要的,想得到的,也如現在一般嗎?”嵇書勤問她。


    皇後看著早已不再是幼童的孩子,忽然斷斷續續地回憶起,當時她想要什麽呢?


    當時她也是滿腔恨意的,她有萬般的痛楚無處發泄,但她還堅持著,因為什麽呢?


    因為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她日夜跪在佛前,求得是什麽呢?


    求得……求得是神佛保佑,保佑她的孩子能活下來,保佑她的孩子能順利長大,保佑她的孩子不要那麽難受,若是病痛苦楚,都能她以身代之該有多好。


    她求得是這些。


    皇後疲憊地癱坐在地上,身上的華服華冠,在此刻仿若都沒有了光彩與尊榮。


    “娘娘,您沒事吧!”


    馬嬤嬤的聲音焦急地響起來,但嵇書勤的腳步沒有停,他也沒有回頭看,而是朝著門外走去。


    他背影看似沉穩,但他麵上已經被淚水沾濕,直到出了鳳儀宮的門,他才站住,抬起手,捂住臉。


    剛繼任的新帝,在風寒料峭的夜裏,哭得無聲卻難以自持。


    “母後想要殺了我吧?”


    嵇書憫打斷嵇書勤有些模糊的話,很淡然地問道:“她是這般與你說的。”


    嵇書勤想反駁,他顧及地看了下嵇書憫,卻發覺他神色如常,沒半分異樣,於是想粉飾太平的心終是放下了。


    他沒點頭,但也沒說話。


    “沒關係……皇兄不想殺我就行了。”嵇書憫一貫有些刻薄的話,隨口玩笑似的說出。


    “憫兒!”


    卻被嵇書勤厲聲嗬斥住了。


    他很少如此聲色俱厲。


    嵇書憫愣了一瞬,轉頭看他。


    “別……別這麽說,憫兒,別這麽說。”他閉上眼,喉頭發哽,垂下頭死死抿住嘴角:“你這麽說,我心裏難受。”他輕輕道。


    嵇書憫麵色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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