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與監察的人,不知道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調查的,竟是神出鬼沒,讓人毫無招架的辦法。


    能在這京中立足,尤其是立足了幾代的人家,誰能是那麽的幹淨,就算沒有為非作歹,可若真的查起來,也不容深究。


    先別去想互幫互助了,自己能不能去全身而退還不一定呢,剛開始的時候,眾人還在朝堂上據理力爭,但後來,一片鴉雀無聲,除了需要當堂呈報的事情外,沒人敢多說一句。


    這都不是溫水煮青蛙了,溫水煮青蛙是慢慢的逐漸讓人習慣。


    而三皇子這一手,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熱油炸蛤蟆,把蛤蟆都扔下去,不用等著習慣,因為全都燙死了,所以就毫無聲息了……


    三皇子深諳此道,隻要能震懾住人,先占了上風,之後再想逆轉便不容易了!他占了先機也並非因為他足夠口舌淩厲,更是因為他的確有讓人閉嘴的能耐,現在那些心裏有鬼的,和讓他對視一眼,都得擔心明兒遭殃的會不會是自己家……


    不敢隨便議論三皇子了,便有人開始暗地裏罵大理寺了。


    說什麽剛正,不屈於任何一方勢力,怎麽現在,還是淪為了三皇子走狗呢?他們都不說大理寺和監察是大皇子的走狗,而是覺得是嵇書憫的走狗。


    也不知道以大理寺和監察的探尋消息的能力,知不知道自己被罵了,反正賀調與依然是那副漠然的神色,沒半點改變,該做什麽做什麽,旁人說什麽,對他是半點影響也沒有。


    大概有人當著他的麵兒說他,他也是這個樣子……


    也並非所有人都背著說壞話,有那心中還是紮刺兒咽不下氣的,那話便是專門說給賀調與說,也為了敗壞他的名聲。


    一旦被冠上了參與黨爭的佞幸,他賀調與也別想幹幹淨淨的!看誰往後還能說他是純臣!


    他們賀家多在意名聲啊,幾代人恨不得將“清廉正直”幾個字刻在腦門兒上,走到哪兒都讓人看看,那就讓這名聲敗壞在他賀調與這兒!


    可到頭來,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聽聞賀大人在堂上直言:“不做虧心事兒,便不怕鬼敲門,若做了虧心事兒,就什麽醜態都盡出,上躥下跳得歡,不過是過了秋的螞蚱,如今京城還沒落雪,等落雪那日,全都凍死就消停了。”


    他能奉命徹查官員世家中的囊蟲,還百姓公平道義,還朝廷海晏河清,他此生便值得了!至於什麽名聲,那便隻留給百姓後人評說了!


    他說得越是大義凜然,越顯得在他背後蠅營狗苟之輩,小肚雞腸毫無風度,一相對比,在百姓的心裏,賀大人是香的,那些敢說賀大人不好的,全都是錯的,誰說賀大人的壞話,必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一番下來,賀調與的名聲沒半點損毀不說,反而將他純臣的簽子立得更直了,眾人瞧著一如既往的賀調與,心說,就沒見過這麽硬這麽油鹽不進的人!這樣的人……怎麽就入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眼了呢?


    硬的不行,軟的也不行,短短一段時間,眾人似都要被磨沒了心氣兒,朝堂上老老實實,下了朝也不敢造次。


    還能怎麽樣?若是安安靜靜的興許還能再挺一段時間,若是不順那位的意了,說不準明兒就倒大黴了。


    這總有什麽玩意兒在腦袋上麵懸著,但卻也不能盼著到點出定論的給個痛快,隻得日日擔心,夜夜擔心。


    不少的人啊,愁的連腰帶都能往裏扣一個扣子了,原來的大腹便便都癟了,終日是提心吊膽,沒半點舒坦的時候……


    原本以為,這樣子還能再維持一段日子,這總不能一直整治下去吧?等大皇子按照三皇子這般胡鬧下去, 慢慢發現與朝臣離心了,就得消停了,打了巴掌還得給甜棗嗎。


    等到那個時候,他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可沒想到,這僅僅隻是個開頭序曲罷了,更厲害的在後麵呢!


    三皇子居然上折子,要削京城世家貴族的爵位與俸祿!


    自太祖皇帝在位時,因著開國時征戰不斷,稅法壓人,等穩定下來後,便開始施恩,養政養民,封有功之人高位。


    後麵曆代的皇帝,也大多按照此種,慢慢的,這世家是越來越多,封號是越來越雜。有的幾代傳下來,都已經不是最開始封賞的那一脈了,卻依然延續著封號,領著俸祿,卻什麽也不做,終日隻為了自己家族謀利,鑽營謀劃,也不為朝廷出什麽力。


    “不僅毫無功勞,反過來還禍害著朝廷,供養他們吃喝,到頭來完全無法為君分憂,君的憂……不少還都是他們弄出來的,真是荒唐好笑……”


    嵇書憫看著那一串名單,輕聲嗤笑著。


    他起這主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詩文裏麵所說的“碩鼠”,便是隻得這些人吧?”陸梨阮看著那些寫著他們都做了什麽的紙,拿在手裏麵,隻覺得沉甸甸的,並不是紙張的重量,而是從其中透出來的,民脂民膏的重量。


    陸梨阮一直覺得如今還算是太平盛世, 雖然皇上上了年紀後的這幾年不太有心政事,但也沒出什麽亂子,但看著漂亮奢華的毯子下麵,全都是被虱子蟲子蛀出來的千瘡百孔,如果現在不趕快修補,等遮掩的毯子被徹底蛀透了,那便是已經無力回天了。


    多少輝煌過得朝代,最後都是如此沒落下亡下去的,後麵的朝代又會取代它,進行新的一輪更替,周而複始。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但究竟又有多少的帝王臣子,能真的做到可知興替?


    曆史政治與權力的畫卷,緩緩地在眼前展開,是陸梨阮從未見過的複雜與宏大,令人目眩神迷,曾經在書本上看過的東西,遠沒有發生在自己麵前來的震撼。


    而嵇書憫立於其中,分寸不亂。


    無論是陸梨阮自己從原劇情中瞧見的,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嵇書憫是什麽樣子,都沒有此時站在他身邊,感受得真切。


    他天生便是帝王種,本該如此威嚴顯貴,而不是瘋魔苦痛半生,草草了結,給史書留下無數個模糊的謎團,功過難辨……


    “可不就是鼠嗎?再不管他們,這城牆早晚都要他們蛀塌了!”


    陸梨阮能瞧出他其實氣得厲害,那傳回來的一樁樁一件件,陸梨阮看了都恨不得將罪魁禍首大卸八塊了!


    “你想怎麽做便怎麽做,若向那些人低頭,這輩子都咽不下氣兒!”陸梨阮的話說的發自肺腑。


    嵇書勤和嵇書憫著手對付他們,但那些世家貴族在京城盤踞了這麽多年,也不可能隨隨便便束手就擒。


    沒理辯三分,都到了此番節骨眼兒上了,再不鬧,往後自己家的爵位都可能沒有了,往後的子孫後代怎麽辦?難不成往後當平頭百姓嗎?那怎麽可能?不少都準備咬著牙,豁出去了。


    他們捆在一起鬧,大皇子如今到底還是大皇子,又沒有登基。


    若真的沒辦法了……他們也得讓這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皇子,知道知道,他們在京城中,絕非一兩日的耕耘……


    又不隻有他一個皇子能繼承皇位,他們如果想另扶持一個,和他打擂台,讓這朝堂上烏煙瘴氣不得安寧,也不是不行!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們破釜沉舟,竟是弄出個昏招來了。


    這日朝上,幾個世家的老太公,甚至有幾個都是好久沒上過朝的了,今日都穿了朝服,戴著冠冕。


    竟是——竟是抬著棺材上了朝!


    朝堂上先是一片嘩然,然後又瞧見大皇子殿下麵色不好看,紛紛噤聲,眼睜睜看著那幾口顏色烏黑不吉利的棺材,就那麽明晃晃,正正當當的放在了大殿之上。


    這大殿之上還從未有過這般荒唐的景象呢……


    朝臣們分列兩邊,給那幾位老太公讓開位置,讓他們能直走到嵇書勤麵前。


    “幾位太公這是要做什麽?”嵇書勤沉聲問。


    “見過大皇子殿下!”


    在為首的老太公的帶領下麵,他們顫顫巍巍地行禮,年歲最大的連腰都彎不下去了,哆哆嗦嗦的樣子,周圍人都擔心他在朝堂上出什麽事兒,那可真是晦氣上加晦氣了!


    “某等……來請大皇子殿下收回成命!不然這般失了世家尊榮,某等上無顏麵對列祖列宗,下無顏麵對子孫後代!”


    “某等無法同族人解說,為何太祖皇帝親賜下的尊榮,就這般……無緣無故地沒了!太祖皇帝禦筆還在此,上麵金字還未黯淡,有功之臣怎麽就……”為首的老太公聲似泣血,哀歎高呼連連!


    左一口一個太祖皇帝,右一口一個太祖皇帝,那架勢似根本沒把大皇子殿下放在眼裏一般,竟好像端著府長輩的得樣子,連口吻都是居高教訓的!


    擺明了是拿太祖皇帝來壓人,那意思分明是:太祖皇帝親封的我們家,你一個還未即位的皇子,究竟怎麽敢隨意就處置了我們的?


    眾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見這幾位的,也暗中打突,但又想看大皇子和三皇子要如何應對,要是真的被治住了……


    “所以幾位老太公是何意思?”嵇書憫淡淡開口。


    見他說話,幾個老頭子把臉轉了過來,他們知曉其中大部分都是這前太子的手筆,早就不滿了!


    “今日大皇子殿下若不能給老朽們個說話,老朽們這把年紀了,早已不懼死,便要在這朝堂之上,扞衛家族的尊嚴!”


    “等老朽們死後,裝在那幾口薄棺中,隨便收斂了,扔到亂葬崗就得了,老朽們也沒臉回去再見族人了!”年紀最大的那位,顫顫巍巍得往棺材旁去,一副要撞死在上麵的樣子。


    可他話兒都掉在地上半天了,也不見三皇子撿起來。


    他輪椅擺在朝堂左起首位,一舉一動眾人都瞧得見,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兒,沒半點身殘的不自在,此時他細細的指尖有節奏地在輪椅的扶手上瞧著,歪著頭似笑非笑地宛如看著他們。


    光是看他的樣子,隻覺得他好像在看雜耍般輕快。


    “安德公盧家。”


    等了好一會兒,嵇書憫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祖上因軍功獲封,當年的安德公於流矢亂箭中救過太祖得駕,被太祖親口讚過驍勇過人。”


    “正是!”


    聽嵇書憫說出自己祖上的光輝事跡,那老太公佝僂的腰板都挺直了些,極其自重。


    但嵇書憫卻並未同他說話,而是轉而問起了兵部:“如今可還有盧家的驍勇子弟在軍中啊?”


    兵部的上前一拱手,如實道:“回三皇子殿下,並沒有盧家的兵士。”


    “哦。”嵇書憫點點頭。


    “如今……如今安德公府的子弟,多……多好文。”那老太公幹巴巴地解釋,不明白嵇書憫為何要這般問,便是沒有又如何?


    “也是自然。”嵇書憫不鹹不淡:“你與太祖那陣的老安德公,是何幹係啊?”


    “自是老朽的祖上!”這問題讓老太公心生不滿,這三皇子怎麽說話呢?他可是做了大半輩子的安德公了,自然是老安德公的後人啊!


    “太祖爺駕崩十來年後,老安德公最後一子戰死沙場,未留下子嗣,安德公府中僅餘幾位遺孀和女兒,聖上憐惜,並未剝去封號爵位,而是準了長女在府中招婿,生下孩子,依舊可繼承安德公爵位。”


    “當時世道頗亂,老安德公族人從祖地前來投奔,因的確是盧家的族人,當時的安德公府人便準許你的長輩住下了。到最後,那長女的幼子不幸夭折,過繼了盧姓族人之子,長大了襲承了安德公之位……我說的可有錯?”嵇書憫語氣平平,娓娓道來。


    但他說出的這些,朝堂上大部分的人,竟也都不知道!


    聽得新鮮又津津有味。


    “是……是。”老太公應道,他更摸不著頭腦了,但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位三皇子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威名遠播,他如此了解自己府祖上,定不是無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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