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過去了不到幾個時辰,嵇書勤便擔心嵇書憫覺得他回信夠不夠快,怕被嵇書憫覺得有怠慢之嫌,想必這幾日也在糾結,如何才能同嵇書憫開口吧。


    嵇書勤的信寫的非常誠懇。


    他字字句句都透露出本人心意,他講了與馬嬤嬤之間說的話,並未加以評價,隻是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或許憫兒你並不想知道,但我還是把聽到的種種全都告訴你。”


    陸梨阮看到那段馬嬤嬤與皇後之間的對話,心裏有點發堵。


    如果自己當時處於皇後的位置,一直被壓抑著,被怠慢著被羞辱著,自己會作何感想,難道會什麽也不做嗎?自己會不想報複回去嗎?


    但報複應該是,誰對不起你,你報複誰,而不是什麽也不分,隻要自己心中不痛快,便要讓相幹的不相幹的,全淪為你發泄的對象。


    “憫兒身體……可還好?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嵇書勤殷殷地問。


    “可要告訴他,你身上的毒如今已經解了嗎?”陸梨阮蹙眉。


    若是嵇書勤知道了,陸梨阮擔心他會不會對嵇書憫說,既然他與皇上中的是一樣的毒,那他身上的毒解了,是不是父皇身上的毒也可以解了呢?


    向來嵇書憫同陸梨阮想到一塊兒去了,他思忖片刻,搖搖頭:“別給他希望了……皇兄此人,最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他知曉隻怕會計較自責一段。”


    陸梨阮點點頭,心說你倒是真真把他放在了心中,也不知道大皇子感覺不感覺得到?


    嵇書勤最近忙得,幾乎被釘在宮裏了,半夜三更睡下,天蒙蒙亮便又起來了。


    別說來嵇書憫這兒了,平日喝口茶都算是歇氣兒了。


    監察的折子送來時,嵇書勤看了又看。


    這幾日翻得,手指都將紙頁捏得發皺了,最終,他命人將這折子一起送到嵇書憫那兒。


    一同到的信上寫道:“憫兒,我不能看著這般下去了!”


    他拿到嵇書憫的回信時,薄薄的一張,上麵不過幾行字。


    最後一行寫著:不需顧慮,做又如何?


    嵇書勤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這幾日他不是沒同臣子商討過。


    但即便是同他親近的,他信任的,在聽了他的話後,都皺著眉躬著身:“大皇子殿下還請三思啊!這並非簡單能解決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觸及,恐生動蕩啊!”


    左右的話,不過都是嵇書勤想解決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便能完成的,牽扯太多人太多的利益,一碰便免不了生一場大變故。


    嵇書勤聽他們說完,隻覺得更加不解和莫名其妙了。


    此等頑疾,不是一日兩日形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為何一定要等到凍了三尺呢?


    因擔心動蕩,不願觸及,得過且過,然後呢,裝作看不見,任由此頑疾繼續發展下去嗎?


    那什麽時候是個頭,到什麽時候才會去解決呢?誰來解決呢!怎麽全都支支吾吾,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啊?


    就如他們所說,此事不能在朝堂上大張旗鼓。


    因為說不定朝堂中,也有多少人深涉其中……


    但他們麵對嵇書勤的問題時,一個個又顯得三緘其口,不知如何回答。


    垂頭不語,看著自己的腳尖兒。一個個平日能言善道的臣子,到了現在,都顯出為難之色。


    再沒有長篇,大論頭頭是道的模樣了。


    今日不動,明日不動,不管不顧,就能遏製其發展嗎?綏靖處事,難道可以令其自己消亡嗎?那注定是不可能的啊!


    隻會發展得越來越嚴重,越來越壯大,最後再次形成,臣子可以和君主掰手腕一較量的荒唐混亂局麵,若是臣重君微,這天下豈不是又要亂了?


    “大皇子殿下,您這般,恐難服眾啊!”有人高呼,像是一心為他著想:“您如今這般攪得人心不寧,恐怕之後……”


    他隱晦的意思是:如今雖然是您在攝政,但又不是高枕無憂了。


    那個位置,可是還有旁人虎視眈眈的盯著呢……


    要是您這時候攪弄風雲,搞出這麽大的事情,惹上眾怒,眾人發現,您竟是這般不安分,以後您的繼位之路,怕是要走的更艱難了!


    若是那些被您觸及利益的,都轉過頭去支持您的對手,這事情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您要不再好好想想吧……我這也是為您考慮!


    說出這番話的人,自詡是忠臣言論,一心向著嵇書勤,為他考慮,實在是殫精竭慮。


    嵇書勤眉頭皺的更緊了:此番不動,要留到什麽時候去動?


    他當年回宮後,被父皇指任的第一件差事,便是與大理寺同查官銀劫案,那罪魁禍首是誰,就不用再言說了……


    雖然父皇已施懲戒,可眾人心裏都明鏡兒似的,如今他被放出來,定然也不會消停。


    這朝堂上若論誰與那股勢力勾結得最為深,除了二皇子,還能是誰呢?


    自己不管他就不會繼續給自己添堵了嗎?一日不清,往後隻怕會是勾結得更深,處處作亂,想將二皇弟扶持上那個位置。


    就如嵇書勤一直所想,他覺得嵇書翎並非一個能做好君主的人,剛愎而不自知。


    他與那些派係勾結的時候,隻想到眼前之事。


    可有想過,即便真的被扶持著坐上皇位,又豈能安穩,要做個被擺布架空的傀儡嗎?


    前有狼,後有虎,無論怎麽樣都一定安生不了,又何必要瞻前顧後,這也怕那也怕。


    嵇書勤沉默的將監察遞上來的一封封折子,扔在他們麵前。


    眾人垂頭去看,看到那上麵所寫的,有人麵露不忍,有人麻木不仁。


    可不管怎樣,他們被觸動與否,卻都並未將實實在在正在發生的,這些悲苦之事放在心裏。


    為官之前,讀書之時,滿口聖賢大道理:做官為民,清廉剛正可。


    到頭來,有誰做到了呢?


    難不成,當年隻是嘴上說說?到如今一場空,早已忘得一幹二淨,拋諸腦後……


    嵇書勤話並未說的這麽狠,但他隱隱透出來的意思,也令人麵紅耳赤。


    能選擇嵇書勤的,大多依舊是心存匡正者,不願意旁的同流合汙。


    即便大皇子從不拉幫結派,如今他攝政,他們也自願效忠。


    他們說服不了嵇書勤,嵇書勤無法輕易讓他們認同。


    直到眾人各懷心思離去,嵇書勤看著依然立在原地,從剛才便沉默不語的大理寺卿賀調與。


    他無論何時都麵色冷冷,不苟言笑,在審案時,光是他這張冷肅的臉,就能給犯人莫大心理壓迫。


    在大理寺這麽多年,他周身威壓甚重。


    此時見嵇書勤瞧自己,他上前一步,拱手做禮:“臣讚同大皇子殿下所言,願為馬前卒,任憑差事!”


    嵇書勤有些驚訝,這位賀大人從不向任何一位皇子表忠心,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當年他在大理寺,與他同查案子,這位賀大人也從無半分阿諛。


    不因他是皇子的身份,或是被皇上寵愛而改變分毫……


    處到最後,兩人亦師亦友。師大於友,賀大人教了他很多東西,嵇書勤不會忘記。


    仿佛沒看出嵇書勤的心思來,他繼續道:“大皇子想做之事,乃為國之本,為百姓安居謀福祉,功在千秋。”


    聽他如此認同自己,嵇書勤心下有些感動:“賀大人不覺得我癡心妄想,蚍蜉撼樹,自討苦吃?”


    “您為何妄自菲薄?誰才是那個蜉蝣,誰會自討苦吃,如今還未見分曉。但您心所向,乃匡衡正道,何須懷疑?”


    賀大人離開後,思前想後,終是起了身。


    “三皇子殿下為何要令大皇子去做此事?這不是您幾年前,便已經……籌謀的嗎?”


    賀調與自小門進到三皇子府,站在嵇書憫麵前問道。


    “是我做,與不是我做,同樣都是這件事,又有何分別?等的一直都是時機,等的不是人。”嵇書憫淡淡道,他放下筆,看著賀調與。


    徹查南方派係,是自幾年前,嵇書憫代皇上南巡時,便已經定下之事。


    當時那裏才真真正正是硬板一塊,沒有半點兒縫隙的。


    因著利益連接在一起,誰都不透半點兒口風。


    別說是太子殿下,便是天子親自前往,他們也一樣忽悠。


    天高皇帝遠,說的便是如此……


    隻要粉是好太平,以皇上的脾氣秉性,應該不會把他們怎樣。


    這麽多年,他們已經基本摸透了……


    見來的是太子殿下,他們心中更是生了怠慢。


    太子殿下才年紀幾許,與他們鬥?不過黃口小兒罷了!


    嵇書憫當日未聲張,可是全都記在心中。


    回京之後,暗中伺機在朝堂上調動將一些人脈,紮到所需的關鍵節點上。


    此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達成的事情,要慢慢捋順,慢慢進行。何日見成效,也都是未知數。


    但嵇書憫有都是耐心,此事知道的人甚少,賀調與便是其中一個。


    眼見如今快到收網之時,嵇書憫卻撒手,將此事讓給了別人。


    賀調與心中不解,無論怎樣都想不通,這才終是登門,當麵詢問。


    他願意追隨嵇書憫,便是因為心中相信,太子殿下登基後,會是一位明君。


    如今他詢問依舊如此,難道真的要將這大位,天下拱手於人嗎?


    嵇書憫沒回答他:“我自有成算。”


    “是。”賀調與也不追問,三皇子的心思,並非他們誰能夠完全揣測的。


    等賀調與離去後,嵇書憫重新拿起筆,他剛剛便是在給嵇書勤寫信。


    “不必瞻前顧後,往前行便是。”嵇書憫落下這句。


    雖看見那般罄竹難書的罪行,但嵇書勤卻遲遲也無法定下判決來。


    不像在宮裏麵長大的皇子,無論是二皇子彈七皇子還是嵇書憫,自小便見慣了生死。


    在這最高的權利之地,詭譎人心 爭鬥落敗乃是常事。


    天子一怒,抄家處死,流放九族也不在少數。今日繁華錦簇,明日凋敝衰敗,門庭沉寂,興衰更替。


    可嵇書勤沒見過,他醉心佛理,心懷慈善,他這一筆落下去,便是斷送活生生的人命……


    他並非不知道,犯罪者做了不可饒恕之事。


    可橫加別人因果,斷了別人生路,嵇書勤一時無法釋懷。


    再接到嵇書憫回信時,裏麵好像放了什麽東西……


    打開來,掉出來一枚,嵇書憫平日時常帶著的細扳指,翠玉透色,“叮鈴”一聲,落在桌子上。


    “若皇兄下不去手,便戴著我的扳指,就當……是我落得筆,我不怕這殺孽,我隻怕這等孽畜,繼續禍害人間!”


    嵇書勤一怔,心中湧上一陣熱潮。


    他並未戴著嵇書憫的扳指,而是將他放在書桌的筆架上,深深看了一眼後,扣下了自己的印章。


    殺無赦,斬立訣!


    何少卿於禦史堂上審案,一件一件地往京城送,嵇書勤便一件一件的看。


    原本以為嵇書勤派去的人會無功而返,根本沒辦法審出任何名堂的臣子,竟發覺,此事好像……與他們想的不一樣。


    一些搖擺中立之人,見這番情景,也轉頭誇讚起大皇子殿下英明。


    南方的消息,陸陸續續傳進京城人們的耳朵裏。


    就連京城的百姓,都開始談論,大皇子殿下如何明察秋毫,少卿大人禦史大人如何斷案如神,宛如青天大老爺在世!


    傳的神乎其神,京城說書的又一次忙活了起來。


    各個說的有頭有尾,有鼻子有眼,仿佛他們當時就在現場一般。


    驚堂木摔的那是“啪啪”作響,看客紛紛叫好,一時間就一掃春夏之時的頹喪之氣。


    這日朝堂之上又有人提起此事時,溢美之詞更是連綿不絕。


    本一直很平靜無波的大皇子殿下,今日卻罕見地聽完了。


    他頷了頷首:“此舉並非我一人之意。”


    眾人不解,不知道他此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要提拔自己人!


    “能查辦得這麽快,皆是因為大理寺去歲查抄的幾本賬冊。與當年,前太子南巡,帶回來的消息。”


    他這話一出,眾臣子嘩然!


    這……那案子是什麽,他們心中都清楚,但前太子。


    怎麽又提起這一出了?


    細想想,那官銀劫案之事,也與前太子……有絲縷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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