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抬眼覷了下三皇子的神色,卻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淡平靜得,仿佛剛才那話並沒有意義一樣。


    他其實早就同三皇子殿下說過,皇上如今已經是毫無回旋的餘地了,繼續活著一天,便是受著一天的折磨。


    當時三皇子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老大夫也就沒再提起來過。


    老大夫心說,自己是半點也沒法揣測這位殿下的心思。


    與嵇書憫的機幾番拉扯,讓自詡也的確老奸巨猾的老大夫,再起不了欺瞞糊弄的心思,畢竟每一次都被看穿,次數多了,他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了。


    但這次,老大夫明白他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再讓他入宮,送皇上一程。


    老大夫離開時,冷風打著旋兒地將落在地上的枯葉卷起,發出摩擦的“沙沙”聲,讓這夜顯得更加肅殺淒涼。


    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回了下頭。


    窗口裏透出一抹昏黃的亮,並不溫暖,幽幽不可測。


    嵇書憫枯坐了一會兒,提起筆想寫什麽靜靜心,可直到墨從筆尖上滴落下去,氤氳了柔軟的紙麵,他也未寫下一字。


    隻得重新擱筆,指尖抵在額角,想將隱隱躁動的刺痛平息。


    他撐起身子,今日他一雙腿承擔了過久的站立,關節處隨著他的動作,撕拉得仿佛能聽到筋肉扯動摩擦的聲音。


    他緩緩地往前邁著步,即便疼痛而艱難,卻是將嵇書憫湧動起來得,他自己都無法說清楚的情緒稍稍撫平。


    隨著站立與行走,嵇書憫能感受到可以掌控自己身體的感覺……


    走到如今,即便再料事如神,也依然是被推著前行。


    嵇書憫想讓發生的,不想讓發生的,統統發生了,所有的人都仿佛是被翻來覆去的浪卷噬的葉子。


    戲台子搭好了,別管願意與否,都要粉墨登台,就連他自己也不能例外。隻有此刻雙腿傳來的疼痛,與陷入安睡的陸梨阮,是他能拴住自己錨點,令他能放下一切感受片刻。


    夜色下,他撐著牆側,一點一點,一步一步,挪回到寢房中。


    等他躺下時,身旁已經睡熟的人習慣地翻了個身,將頭抵在他的肩上,恬靜得令他不由得長長舒出口氣來。


    自這日離開後,嵇書勤再也沒有來過。


    嵇書憫則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每天都日子還照常過著,隻不過,外麵風聲鶴唳的氛圍,還是時不時地能傳到府中。


    朝堂上攝政的大皇子,仿若變了個人一般。


    大皇子殿下曾經溫和到有些優柔,這也是一部分的朝臣並不認可他為儲君的原因之一。


    帝王可以仁政,卻不可軟弱,若心性軟弱之人為君,怕是會被有心之人擺布,無雷霆手段,恐君威難立!


    可不知為何,大皇子忽然像換了個人一樣!


    他並不任性剛愎,卻堅持己見,非但不聽人擺布,反而有自己的處事風格,不同於他父皇,卻並不會令人輕視,眾人不由自主地都把皮繃緊了,平日做事都更為恭謹甚微了……


    因為大皇子今日開始徹查買官貪墨的舊事了!


    眾人此時都回憶起了,大皇子剛回宮上朝時,便是跟在大理寺卿賀調與身旁查官銀劫案,如今竟是暗派大理寺少卿與刑部官員,南下暗查監察報上來的案卷。


    派下去的大理寺少卿姓何,脾氣秉性都隨了賀調與一脈。


    有瞧不慣的暗地裏胡謅:“這姓何的,我看啊,不該姓何,應該姓賀才對,瞧那樣子,和親父子有何差別?”


    這話說的難聽,但卻也隻是胡言。


    何少卿比賀調與僅僅小了十三四歲,自然不會是父子關係。


    但兩人的行事風格的確有些相像,但也不完全相同,賀調與是別管什麽身份什麽地位,隻要落在他手裏,都得說實話!


    何少卿則更柔一些,但也更陰一些,他極擅長暗查,在誰也不知曉的情況下,便已經掌握了情況上報,非常的難以琢磨揣測。


    這次他南下暗訪,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想到皇子不聲不響,竟然弄出這麽件大事兒,弄得他們全都措手不及!


    南方官場買官之事盛行猖獗,加之官官抱團,貪墨勾結,隱隱已有官場門閥之態,這是自皇上年紀大了後,慢慢形成的。


    這次監察報上來的案子,其中便有蹊蹺,嵇書勤派人暗查,一下子牽扯出買官大案!


    其實也是可大可小,推出來幾個替罪羊,棄車保帥,未必不能脫身,他們過去瞞天過海沒少用過這招,因為招數有效,所以才讓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在聽聞皇上病重,大皇子攝政後,除了最開始的不滿外,慢慢的這些世家又咂摸著覺出幾分好來……


    隻不過是攝政,又非即位,沒有皇上的詔書,別管什麽大皇子二皇子的,隻要願意,全都可以扣上名不正言不順的帽子。


    如今大皇子攝政,他們還可更放肆些,畢竟大皇子此人……他們覺得好糊弄。


    不僅如此,大皇子攝政,某種意義上,可以為他們牽製住二皇子。


    如今情況瞧著,新君便是要出自他們二人中的一位。


    他們選擇支持二皇子,如今大皇子攝政,二皇子為了繼續讓他們支持,必然是要為他們撐腰的,隻要大皇子攝政一天,二皇子便得靠著他們,趁此機會,他們本身也能得不少好處。


    於是他們誌得意滿,尾巴翹得老高,這麽多年的順風順水,讓他們喪失了大部分的警醒,結果如今被大皇子當頭一盆冷水,潑的透心涼……


    這次是鬧出了人命來。


    雖在他們眼中人命不值錢,但這次,含冤而死的,是一位正值青年,前途大好的秀才公,奈何出身貧寒,並無靠山,此番緣由是被替了成績,他由此落了榜。


    他不甘心,屢次轉告,奈何替了他成績的那位,是當地鄉紳巨富的小兒子,環環回護,每一次他都受了皮肉之苦無功而返。


    但這也不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那鄉紳家的小兒,囂張跋扈慣了,他爹早就為他打算好了,替了成績有個進士傍身後,給他買個清閑的肥差。


    都打算得好好的,誰知道他這小兒被家中慣得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聽聞那秀才居然敢報官申冤,便尋了過去。


    讓人將那秀才打了一頓後,又覺不解氣。


    後來忽發現他家中竟還有個比他大兩歲的姐姐,雖素麵麻衣,也能看出來生得不錯,便起了歹心。


    他並非喜歡那姑娘,不過是為了給那秀才個教訓,強擄了他姐進自己家門,故意磋磨,還讓那姑娘與秀才見麵,若她不同秀才講自己過得有多淒慘,回來便會被毒打一頓。


    那秀才的姐姐同她弟弟一樣,也是個硬骨頭,見了自己弟弟從不說服軟的話,反而屢屢與弟弟說,一定要上告到水落石出!


    秀才從小與姐姐一同長大,見姐姐如此,心裏如被火燒燎一般痛苦難耐,家中老母更是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了。


    姐姐聽聞消息後,悲痛不已,那強擄了他的惡徒卻樂不可支:“死的好啊!讓你們姐弟倆漲漲教訓,知道在這兒啊,沒人能管得了我!我想如何便如何!想申冤?你們哪兒來的冤啊?這可是本少爺對你們的賞賜!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著揚長而去。


    姐姐恨得眼淚都流光了。


    再見到弟弟時,知曉弟弟竟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不再告狀申冤,姐姐眸中閃過一絲決絕。


    待回去後,竟是尋了個沒人看守的時候,用衣服上吊自盡了!


    待那小少爺自外麵喝了大酒,栽栽愣愣地回來後,想借著酒勁兒在羞辱毒打這不肯順從他的村姑一番,誰知道一進門,便看見懸在房梁上的,麵色青紫舌頭伸出的女屍,眼睛血紅地正瞪著他!


    嚇得他一下子褲子都濕了!人糊塗了半宿還燒得滿口胡話,將他爹娘都招來了!


    他娘一瞧他這樣,滿口心肝寶貝地喊著,怨那秀才的姐姐嚇到人,轉臉請了個大師來給小兒子收驚喊魂兒。


    那江湖術士為了顯得本事,也為了讓主家解氣,竟是拿著鞭子,將早已僵硬的屍體抽了七七四十九鞭,抽的身上沒一塊好皮,又讓人將此女的至親之人,也就是那秀才抓來,讓他親眼瞧著他在屍體七竅裏封入長針,扔進火中燒成灰……


    這已經不是欺人太甚能夠形容的了。


    短短月餘,秀才家破人亡!


    秀才連姐姐屍體燒成的灰燼都沒拿到,讓人趕了出去。


    沒過幾日,竟也用了同樣的方式了解此生,他趁著夜色,將自己吊死在了曾經念過書的書院門梁上。


    身旁還留下個割開手指,用血一字一字寫的沉冤狀!字字令人不忍卒讀。他家貧,曾家中老母姐姐拚命勞作供他念書於此,他也是這裏最有前程的,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


    書院中人實在是再無法當做置若罔聞了,此地如何黑暗他們知曉,為了自己前程與家人的安危,他們原本是不敢多言,但實在是……實在是……


    有膽大之人將那血書藏起來,周圍他人也做沒看見,無人言聲。


    這血狀如何艱難送到監察手中,送回京城,其中種種不為人知曉。


    大理寺直接將此物送到嵇書勤麵前,那血漬早已幹涸,卻看著無比可怖,不甘怨氣似要從那紙麵裏張牙舞爪的透出來!


    嵇書勤久久盯著那張紙,神色冷得厲害。


    當即便派了大理寺與刑部前去調查,並準了他們特權,誰人敢擋,拿下治罪!


    等消息傳回京城時,眾人才察覺到,什麽性格軟弱好擺布,不過是不顯山不露水罷了,這位大皇子手段雷霆起來,甚至根本不征求朝堂的意見。


    打得他們不少人措手不及。


    冤情水落石出後,嵇書勤親自下令,將那殘害三條人命,作惡多端的惡少判處斬首,都不用再等秋後了,斬立決!


    做過的惡都反噬到自己身上,殘害旁人時隻覺得有趣痛快,可一旦落到自己身上,聽到自己被大皇子判了斬首,他不僅僅是尿褲子了,而是當即昏死過去!他將旁人害得幾條人命死無全屍,到了他自己,卻不想死了!


    “爹——娘——救救孩兒!孩兒不想死!爹!救我!”他眼睛一翻昏死前,淒厲地嚎叫著。


    自小到大,他爹他娘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可哪兒成想,再睜開眼睛,依然不是自家奢靡的府中了,而是黑漆漆暗無天日的大牢之中了……


    無論他怎麽扯著嗓子叫喚,都沒人再搭理他一下。


    就在他晚上餓的迷迷糊糊還在想著爹娘什麽時候能來救他時,監牢裏忽進來了好幾個人……


    他本以為是來救自己的,結果定睛一看,那些穿著書生服的人臉上都寫滿了恨意,為首的手裏麵還拎著根鞭子!


    獄卒將門打開來,那些人便朝著他走了過來。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他慌不擇路地逃到角落裏。


    “你抽了王生長姐的屍體七七四十九下來喊魂兒壓驚,今兒我們便也抽你七七四十九下,來慰藉王生一家三口的冤魂!”


    他們早就怒了,隻不過一直被壓迫著,不敢反抗罷了若是他們反抗,也會落得和王生一個下場,誰不想活著呢?隻有活著才有可能走出去……


    但如今!


    有人為他們撐腰了!他們讀的聖賢書中,匡扶正義洗刷冤屈真的來了!


    不僅僅是他們,聽聞此消息的,天下不知道多少的讀書人,心中都湧起熱流,他們成群結隊地麵向著京城的方向,長長磕頭。


    在他們還沒有踏入京城,踏入官場前,便已然,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別讓他們過來!別過來——”


    獄卒輕蔑地瞧著他,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那書生之事,是聞之沒有不恨的!現在青天大老爺來了!來主持公道了!


    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算是為那書生出了口惡氣。


    這些書生雖大部分不算大力,但每個人抽下來,也生生將他抽成了個血葫蘆……


    沒出十日,他便被推上了刑場,一路上在囚車中,被各種東西砸的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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