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書勤站定,脊背挺得筆直,他直麵曾經的種種,也不再逃避現實。


    “勤兒,母後從未……從未如你想得這般!”皇後頭上代表著尊貴身份的珠釵沉重,讓她覺得一陣難受,她抓起那釵子便撤掉,扔向一旁。


    “哐當——”


    釵子將大花瓶砸碎,碎片散落了一地,皇後指著嵇書勤,那種沉靜而淡然的神色再也保持不住了:“你以為本宮喜歡這宮裏嗎?”


    “若不是入宮,本宮此生定然會截然不同!本宮入宮後,做了皇後,從未有一天鬆懈,本宮管理後宮兢兢業業,替皇上開枝散葉……”皇後形容淩亂,顯出歇斯底裏來。


    “可本宮得到什麽了?本宮被人陷害,被皇上厭棄,他甚至……甚至想要了本宮的性命!本宮隨父親操練殺敵時都沒要了本宮的命,卻差點死在這兒……”


    皇後慘然一笑:“本宮生了你,沒日沒夜地照顧你,心力交瘁,可他們又逼著本宮生下你弟弟。”


    這麽多年了,皇後終於說出自己埋藏在心中的恨:“本宮生下你弟弟的時候,聽到旁邊的嬤嬤喜氣洋洋地說:是個健康的皇子。”


    她死死盯著嵇書勤:“你知道然後她們說什麽嗎?她們說,這樣即便大皇子夭折了,本宮的位置也還可以穩住!她們以為本宮聽不到,但本宮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瞧著你弟弟,沒有人來看你,沒有人關心你,就連太妃!太妃都送了你弟弟長命鎖!太妃還與本宮說,是請了大師父開了光做了法的,為求他長命!”


    皇上諷刺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多可笑啊!本宮在孕著他時,一點都不覺得欣喜,每次本宮瞧見肚子,都隻覺得恨!本宮懷著他,可你父皇呢,你父皇一次都沒來瞧過,他終日寵著那幾個玩意兒……縱著她們來本宮麵前耀武揚威!”


    皇後如今回想當年之事,那種屈辱感宛如重現,這麽多年沒有半點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並非不知道,而是清清楚楚!他這麽做便是為了羞辱本宮,本宮這般,安家也遭人嘲笑,他讓本宮有這個孩子,便是在告誡本宮,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你讓本宮怎麽不恨!”皇後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話語。


    嵇書勤從未見過皇後這樣情緒外露崩潰,那張一直掛在她臉上,平淡得如菩薩一樣的麵孔,終究是徹底碎了。


    “本宮無數次想掉了那個孩子……可有人盯著本宮,要挾本宮,他在本宮腹中每一次動彈,本宮都想把他掐死,本宮恨不得他生下來便是死的!”


    皇後猛地捶打起自己的腹部,好似回到當時的情景……


    “母後!”嵇書勤衝上前,抓住皇後的手,皇後力氣大得把他都帶得一個趔趄。


    嵇書勤想喊人來,可這殿中無一宮人的身影,早就被皇後遣出去了,似皇後早已預料到,嵇書勤此次前來,要與她爭執決裂般。


    母子連心,但在這種情景下,顯得頗為滑稽又悲哀。


    皇後掙脫開嵇書憫,披頭散發得再不負端莊的姿態,她指著嵇書勤的臉:“可他還是生下來了!他怎麽命這麽硬?他命這般硬,還要本宮做什麽?本宮便要瞧瞧,他究竟能活到哪日!”


    “你為什麽信他憐他,為何不與本宮同心?”皇後看著嵇書勤的眼神,像在看個大逆不道的孩子,帶著不可置信與怨恨。


    嵇書勤怎麽也想不到,皇後對嵇書憫的恨意,竟是如此深不可測。


    從前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在自己麵前隱藏粉飾了那麽多年,自己看不出來品不分明,就是的母後太過高明縝密,還是自己蠢笨,竟是……


    “母後……您,您不該盼憫兒死啊……”嵇書勤艱澀地吐字困難。


    “本宮為何不能!他是本宮生的,本宮能讓他生,為何不能讓他死!當年本宮生下他後……皇上居然過來了本宮的寢殿!”皇後跌跌撞撞站不住,神色癲狂地重新坐下。


    “他居然來瞧著剛生下來,眼睛都沒睜開的孽種!都不去瞧瞧你!你就在隔壁躺著呢啊……勤兒,你病的連哭都哭不出聲音來了……瘦得一把骨頭,本宮抱著你,就像……就像抱著隻小狸奴那樣,生怕,生怕本宮一個沒瞅見,你就沒了啊!”


    皇後雙臂抱於胸前,似做出個抱著孩子繈褓的動作。


    “你不知道本宮,本宮多小心地抱著你,生怕本宮的懷裏讓你不舒服,母後身上冷不冷……寢殿裏麵點得碳火不太旺,勤兒會不會不舒服,勤兒會不會離母後而去……”


    她低聲喃喃,仿若分不清現實與過往,這麽多年她日子都是混著過的,從未真正從那年的寢殿中清醒出來。


    “母後……”嵇書勤眼眶酸得他心口都發顫,忍著忍著,可隨著一次眨眼,熱意終究順著臉龐流下。


    這殿內也沒旁人,嵇書勤抬手掩麵,將麵龐埋進掌心中,任由淚水順著指縫滴落,落在他黛藍色的衣服上,融進布料的紋理中,消失不見。


    “母後,兒知您的苦心,兒清楚……母後於我,情誼深厚!”嵇書勤上前,跪於皇後身前,額頭抵在皇後的膝上,不知多久了,他與母後間不曾這般靠近了!


    在皇後冰涼的手,輕撫在他臉頰上時,嵇書勤再忍不住,哭出淒哀的聲音來,無論皇後做了什麽事情,他多麽清楚地知曉母後如今何等荒唐,但嵇書勤依然無法心中對她的依賴,他們相依相伴那麽多年。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這不知道流傳了多少年的俚語俗話,卻又是那樣通俗而深刻。


    他被母後撫育,被她庇護,雛鳥幼貓一樣,受她教導,年年歲歲被她慈愛地摟在懷中,一章一節無法書盡母恩。


    無論怎麽樣,嵇書勤都無法怨恨她,像一塊心頭疤,無時無刻不在流血,疼在自己身上。


    “母後……母後……”


    嵇書勤哽咽著,隻知像幼童一般,叫著母後,別的什麽也說不出來。


    皇後似有一會兒陷入對嵇書勤的憐愛中,昏暗的殿內,她垂著頭,一如在山寺中佛像前那般,伸手理著膝上孩子的鬢發。


    當年的孩童早已長大,生得高大俊朗,生得如鬆如月,可在母親的心中,卻沒什麽不同……


    “勤兒,母後恨啊!”她眼神再次凝起,語氣森森。


    “那孽種生出後,他笑著,你卻哭著,他被皇上帶在身邊,寵愛有加,可你呢,皇上連看都不看你一眼……”


    當年皇上寵愛嵇書憫,這麽多年來好似一直將他作為最器重的兒子,可那並非是真心實意的,皇後恨著他,他也厭煩著皇後。


    他對嵇書憫的態度,並不是對待嵇書憫,而是他給前朝後宮的一個交代,是他穩定局勢安撫人心的辦法。


    皇後如果願意想,並非想不明白,安家的老太太也曾入宮,來勸過皇後,可皇後卻固執的根本不聽也不理會,她需要一個可以發泄的地方,需要讓自己不瘋,讓自己能撐下去……


    她已經被這皇宮,權力逼瘋了,清醒的瘋掉了。


    “誰都可以來奚落本宮一番,但是本宮不在乎了,本宮隻要你好好活著,總得活過那個孽種!”皇後森森道:“本宮隻有你了,本宮也隻能把你帶走了……”


    “本宮咽不下這口氣!本宮忘不了你快死的時候,卻叫不來太醫,忘不了你病重時,那個孽種從皇上那兒跑回來,和你說他今日吃了什麽,做了什麽……”皇後不僅自己恨著嵇書憫,同樣,她也替嵇書勤恨著嵇書憫。


    在她的思維中,嵇書勤要與自己一同恨著嵇書憫,才是應當應分的。


    “母後,那是憫兒為了緩解我在病榻上的痛苦故意說給我的……”


    “您可知憫兒少時在父皇那兒,在宮內的學堂裏,受了多少委屈?您以為隻有我們是被人記恨的被人折磨的……憫兒就不是了嗎?他那麽小的年紀,在宮中何嚐不是處處委屈舉步維艱?”


    當時還那麽小一點的嵇書憫,還未曾養成如今的性格,他隻能偷偷地與病榻上的哥哥說上一說。


    嵇書勤記得,有一次自己從昏睡中醒來,周遭沒有伺候的宮人,隻有弟弟一人靜靜地,坐在他的床腳,小小的一團,小臉上是不合年紀的成熟與穩重。


    嵇書勤覺得他是想與自己說什麽,可外麵的嬤嬤沒好氣兒地攆他出去,將他驅趕。


    嵇書勤沒力氣說話,也沒力氣製止,隻見自己弟弟皺了皺眉,什麽也沒有說,安靜地離開了。


    然後沒幾個日子,自己便與母後出宮了,這麽多年,嵇書勤其實一直想問問弟弟,那日他想和自己說什麽?


    自己當年沒法聽他講,但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自己都,很願意聽他講。


    這似乎在他心中落了一會兒繭子,總在那兒,每每碰及到,都會有感覺,可他並未真的問過嵇書憫。


    也許,弟弟早就不記得了吧?嵇書勤一憂心便會想起此事,頗為自嘲。


    皇後神色木然地看了過來,嵇書勤的話,無法打動她分毫,這麽多年下來,她對嵇書憫的感情,已經固定下來,不會愧疚也不會反思。


    “本宮教導你,照料你,你以為本宮真的是為了自己嗎?本宮回來,不是為了這皇後的位置有多尊貴!這皇後的位置有什麽好!本宮不稀罕!本宮做了這麽多年皇後,沒有一天是順心的!”


    皇後將掛在耳朵上脖子上的,代表著皇後身份的,隻有皇後能佩戴的飾品,一件一件地全都扔了出去!


    她臉上老態畢現,在嵇書勤的記憶中,母後一直都是嫻靜安然的,可如今,她顯得蒼老而瘋狂,簡直和嵇書勤記憶中的不是同一個人。


    父皇如今生死未卜,母後蒼老至此,嵇書勤驀地不合時宜地隻覺得時光無情,不知不覺竟已經走到如今年月。


    有爹娘牽掛的孩子,無論何歲數,心裏都有一根歲月的弦,平時不聲不響,而猝然撥動的那一瞬,整個人都會因這弦沉重的餘韻而僵住。


    嵇書勤什麽也說不出,他隻覺得自己手腳完全被束縛住,連動一下都費力。


    “本宮要你坐上那個位置,本宮要讓所有人都瞧瞧,當年被流放被忽視的大皇子,如今能成為一個明君,本宮將你養得很好,本宮要看著你……做個不出錯的皇上,這宮中定然不會發生本宮那年那樣的荒唐事兒!”


    “勤兒你做皇上,本宮幫你管理後宮,勤兒你最聽母後的話,母後怎麽會害你呢……”皇後焦急地盼著嵇書勤能夠點頭答應。


    可嵇書勤卻一陣寒意席遍全身,僅僅是這麽幾句話中,皇後的控製欲操縱欲就已經掩飾不住了。


    嵇書勤無法想象,以自己這種優柔的性子,真坐上那個位置,究竟會發生什麽。


    “母後您魘著了……”


    嵇書勤用帕子整理好自己的容態,緩緩從地上站起身。


    皇後麵色透出幾分不解,似是不明白,為何剛剛嵇書勤還那般動情流淚,可現在,他又不答應自己的要求。


    “勤兒……”


    “母後說了這麽多,究竟是真心還是,但兒願意信母後是真心,兒永遠無以報答母後生養之恩,但也不會,為這份我該報答的恩情,做出傷害別人,不利天下的事情。”


    嵇書勤一件一件分得清楚,他心性至堅,隻要他不自己混淆糊塗,便無人能迷惑引導得了他。


    “勤兒,你別走——”


    “勤兒!你站住!”


    皇後見嵇書勤深深給她行了大禮,心中忽然惶恐不安起來。


    好像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了!


    嵇書勤臉色沉靜,大步踏進夜色中,再未回頭應答皇後的呼喚。


    之後幾日,皇後內心存著不踏實,想再見嵇書勤時,卻一次也沒將嵇書勤喚來過。


    隻有消息傳進皇後的耳朵裏,大皇子殿下,同意登朝攝政了!


    二皇子一派,在這場爭鬥中,暫時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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