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到了請大皇子攝政這一步,想必嵇書憫也是沒有事情的。陸梨阮鬆了口氣,昨兒晚上那一覺,睡得是異常安穩,今兒進來,容光煥發的。


    三皇子殿下反而有點不適應了:“梨阮可是不擔心我?”


    嵇書憫夾起一塊兒蒸糕,拿起來又放下,磨磨唧唧就是不往嘴裏麵送。


    陸梨阮眼睛隨著他筷子上上下下動了好幾輪,正想說些什麽,便聽他語氣幽幽道。


    和嵇書憫相處長了,才知他這人有時鑽牛角尖又幼稚尖酸,陸梨阮故作隨便:“有什麽好擔心的?”


    “有大皇子在宮中,誰還能把你怎麽樣不成?”陸梨阮說的是真心話,大皇子對弟弟的上心程度,活脫脫到了婆媽的地步。


    嵇書憫挑挑眉:“梨阮為何這麽信任他?”


    “日久見人心,你與他別別扭扭這麽久,可他待你一如既往,如是偽善,可以裝一日,可以裝十日,處處不露破綻,常年又累月地裝下去,何必呢?”


    陸梨阮承認最初時,自己對嵇書勤偏見頗大,覺得他有幾分不顧旁人心境的拙氣,可如今,陸梨阮反而覺得這些許拙氣,是他令人欽佩的地方。


    他若覺得什麽是對的,一顆恒心不被旁騖沾染分毫,屬實性情堅定,修心為上。


    “沒想到在梨阮心中,我已經淪落到需別人保護的境地。”嵇書憫半真半假地怨懟道。


    陸梨阮看穿他不想承認自己雖然為實的幾分擰勁兒,也不揭穿他:“哦,原來我曾說的想保護你,讓你這般嫌棄啊?”


    “梨阮同旁人不一樣……”嵇書憫軟了調子。


    放下筷子,指尖沿著桌邊兒蹭過來,先是拉了拉陸梨阮的衣角,又蹭蹭她的手腕,最後順著掌紋,慢慢往上反扣,與陸梨阮交握。


    “昨兒下午有人來叩府門。”陸梨阮玩著他微涼的手指,同他講發生的事情。


    “哦?”嵇書憫並不意外。


    昨兒下午那般混亂,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能騰出功夫來,並且抓準這個時候,來敲府上的門,嵇書憫心中有數會是誰。


    陸梨阮同樣也心中有數。


    不用開門,都知道來的人,定然是皇後娘娘派來的……


    陸梨阮自從離宮後,便再也沒去向她問過安。


    光是這點,興許就夠皇後娘娘惱怒的了。


    陸梨阮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麽,明明與自己不對付,相看兩厭,自己離她遠遠的吧,她還不願意……


    當時自己剛進宮時,同容貴妃娘娘鬧的那一出後,再也沒見容貴妃娘娘召見過自己。


    或許是擔心陸梨阮還有別的招數,又或是擔心嵇書憫不顧她臉麵,惹的她一身腥。


    總之,自那一次陸梨阮大張旗鼓昏,倒在容貴妃娘娘院外後,兩人是井水不犯河水。


    陸梨阮也樂得安生,在宮裏的時候,隻去去太妃娘娘那裏。


    太妃娘娘雖不怎麽參與俗事,可誰若是能在她的照看下,把陸梨阮欺負了,也著實是一種本事!


    有太妃娘娘護著,陸梨阮在宮中的日子,雖不算快活,但也是挺安靜的。


    可皇後娘娘不是,她反而越挫越勇,無論是在山寺中,自己與她初次相見,便十分不合。


    一直到回宮後,皇後依然對陸梨阮隻有惡感。


    大約可算嵇書憫不在自己身邊,皇後娘娘便迫不及待,派了人過來……


    也不知道到底想做什麽?


    都這般緊要時候,她還能分出閑心,準備收拾懲治自己,也著實是小心眼兒中的小心眼兒了……


    陸梨阮心中下了這番評語,隻覺皇後娘娘行事作風,越來越離譜,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陸梨阮現在也摸不清楚,無法猜測,無論之後局勢如何,皇後娘娘該如何自處?


    嵇書憫或是嵇書勤又該如何麵對她?


    不知道皇後娘娘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還是她已經徹底喪失理智,根本不做考慮了。


    “後來呢?”嵇書憫終是把那一口蒸糕放進了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著。


    “我沒開門,人在外麵站了……大概半個時辰就走了。”陸梨阮非常淡定地道。


    你若非得樂意在那兒站著,就站著吧,反正我不開門,你總不能從牆上翻進來吧。


    再說,我們這宮外的府上,又沒有挖狗洞,想鑽也鑽不進來……


    陸梨阮心安理得,反正都已經撕破臉了,這個時候,我放你進來,我不是給我自己找事兒添堵嗎?


    這一點上,陸梨阮想的非常開。


    反正論起與皇後之間的不對付程度,嵇書憫遠在自己之上。


    果然聽陸梨阮說完後,嵇書憫勾了勾嘴角:“梨阮這一招,的確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


    陸梨阮扁扁嘴,一時間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誇自己,還是在暗戳戳的調侃取笑自己。


    “一想到旁人不高興,我這心裏呀,就說不出來的高興……”陸梨阮學著嵇書憫慢悠悠又陰陽怪氣的語調,托著下巴,眨了眨眼。


    “我與梨阮所見略同。”


    惡人夫婦吃了飯後,又一同去屋子裏歇息了,嵇書憫將在宮中發生的事兒,波瀾無驚地講給陸梨阮聽。


    自是隱瞞去了,他被皇上出手所傷的那一段……


    等去了外袍換了裏衣,嵇書憫老老實實躺在榻上,無半分不規矩之舉,在胸口處青紫褪去之前,便還是假意疲勞吧。


    陸梨阮不過是隨口說說,可沒想到一語成讖,此時在宮中的皇後,麵色難看的厲害。


    其實她不僅昨兒個讓人去了陸梨阮與嵇書憫的府上,今兒晌午前,再次派人前去。


    可陸梨阮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昨兒個陸梨阮交代青禾:除了三皇子殿下回來,無論是誰,就關好府門,當做沒看見就行了。


    青禾恪盡職守,她的主子,是三皇子妃娘娘,旁人說什麽,都入不了她耳,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 全無半點用處。


    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非常符合三皇子府的作風。


    於是今兒個皇後的人來了,比之昨個,還更加不如。


    連通報都沒有得到通報,傻愣愣的又在府前,立了小一個時辰。


    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同皇後娘娘回報此事。


    “可是不把本宮放在眼中!”皇後氣得麵色難看,戴著護甲的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


    “娘娘莫動氣!”一旁的宮人見她手指都攥的發白了,急忙跪下。


    “若不是本宮的好兒子嬌縱她,她又怎敢如此對本宮!”話還沒出三句,皇後便已經將怨懟的話推到了嵇書憫身上。


    雖是趁著嵇書憫進到宮中,去府上尋陸梨阮,可歸根結底,皇後要敲打懲戒的並非陸梨阮。


    相互掣肘了這些年,皇後對嵇書憫的脾性還是了解的。


    越是壓著逆著他,他反而越是梗著挺著……


    皇後說到底,即便心中怨恨,可她也並不想徹底惹惱了嵇書憫。


    魚死網破對她來說,並無好處。一次又一次的打壓逼迫嵇書憫,更多是因,她心中憤恨惱怒之情無處抒發……


    皇後終究是覺得,嵇書憫渴望她像對待嵇書勤一般,牽掛他,照料他。


    自始至終,哪怕是現在,皇後都覺得嵇書憫一些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讓她多關照上心些的小把戲。


    小時候的嵇書憫或許的確是這樣,可皇後自詡嵇書憫的生母,自大得厲害。


    自覺十分了解這個小兒子。


    每當感覺嵇書憫因她憤怒,因她傷神時,皇後心中總不可抑製地,湧起莫名的舒朗之氣。


    仿佛這樣,便是將那令她憤怒,令她無法反抗的權力壓製,狠狠踩在腳下一般。


    直到如今,她依然未反應過來。


    她踩住的,從不是太子,從不是她既怨恨又奢求的權利。


    而隻是一個自小被漠視,被算計著長大的孩童,一個漸漸羽翼豐滿的皇子。


    而如今,皇後心中終是升起一絲不安。


    自從離宮後,嵇書憫同她之間,仿佛斷了線的風箏飛離般,就再沒什麽瓜葛牽掛……


    曾經她於山寺中,嵇書憫斷了腿,都要幾乎每月前往。


    有時是為了丹藥,有時並不是。


    皇後對他拒而不見,在下瓢潑大雨之時,生生將他攆下山去。


    這都未抵得住嵇書憫的風雨無阻,可如今,有什麽東西變了……


    皇後不願也不屑去詢問嵇書憫,自己牢牢掌控著他,他又如何敢反抗?


    可終究是到了這般時候,嵇書勤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她的話,並且與她日漸疏遠……


    居然還口口聲聲地說,自己弟弟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


    皇後嗤之以鼻,可這時她不得不想起嵇書憫,若是嵇書憫開口勸他,說不定就會讓他改變想法。


    於是皇後此次,趁著嵇書憫入宮去府上,為的便是敲打陸梨阮一番……


    既然你們那麽情深,自然應該為他憂心,為他考慮。


    皇後本準備將嵇書憫被丹藥控製之事,告訴陸梨阮。


    這姑娘雖出身侯府,可合安侯府那種人家,能有什麽見識?


    一個一個女兒,不過都靠著嫁入高門,才維係娘家的榮耀。


    皇後最是厭倦這種女子。


    她自詡武將之後,少時曾舞刀弄槍,斬殺敵人於馬下。


    見過鮮血飛濺,見過人頭落地,氣魄見識絕非一般柔弱得,隻知攀附的女子可相比。


    皇後不喜那種女子,可後宮中處處都是那種女子,又壓她一頭。


    皇後既是不屑,又是羞惱。又怎會放下身段兒,如自己瞧不上的那些女子般,討好巴結皇上呢……


    可沒想到她竟是被嵇書憫慣的無法無天。


    皇後恨聲道:“本宮要讓她知曉,在憫兒那兒,本宮想讓她什麽也不是,她便什麽也不是!”


    “憫兒他最終,還是會聽從本宮的……”


    “母後何出此言?”


    皇後話音未落,隻聽一道清朗聲線自殿外響起。


    嵇書勤擰著眉,臉色嚴肅,自外麵走進來。


    身旁跟著惶恐不安的宮人。


    嵇書憫進到鳳儀宮時,離挺遠,便聽見皇後提高調門兒的嗓音。


    抬手示意宮人不許出聲,宮人不敢忤逆他,此刻更不敢抬頭看皇後的表情,垂頭戰栗在一旁。


    “勤兒怎麽這時過來了?”皇上站起身,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她上前想拉住嵇書勤的手,嵇書勤輕輕地掙脫開。


    “母後可是在說憫兒?”嵇書勤直截了當。


    “不知母後為何要三番幾次,試圖攪亂憫兒的府上?憫兒與弟妹究竟是何處做的不好,惹了母後不依不饒?”嵇書勤說話向來直白,心中如何想,嘴上便如何說。


    他幾句質問,將皇後溫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勤兒可是聽憫兒說了本宮什麽?”皇後試探著問。


    “母後,兒臣也生了雙眼睛的!”嵇書勤忍不住嘲了一聲:“您所作所為,還需要憫兒來說嗎?”


    “勤兒,你今日過來,是與本宮爭吵的嗎?”皇後努力壓製住火氣,不讓自己與嵇書勤說難聽的話,再把好不容易過來的嵇書勤氣走。


    “我今日為何過來,母後想必很清楚吧。昨日發生之事,也定在母後的掌握之中又何須問我?”嵇書勤語氣鏗鏘。


    “父皇變得如此篤信那所謂仙人之術,殘害二弟與七弟,又將手伸向了憫兒。這些想必母後也清楚,您為的,便是逼著我站出來,是嗎?”


    嵇書勤這些話憋在心中,不是一日兩日了。


    自他與二皇子溝通上之後,便一直存在心中。


    “本宮怎會有那麽大的能耐?你父皇變成這般,是他自己輕信!”


    “你既然知道他作惡,勤兒,你自然會站出來!母後知道你是何種性格,本宮的勤兒,最是剛正不移,心懷天下,悲憫萬物 比之你父皇 你才更適合那個位置!”皇後目光炯炯,帶著熱切。


    “不。”嵇書勤扯扯嘴角,帶著幾分自嘲。


    “母後應該想說的是,我心性不堅,左右搖擺,無立身信念,卻空有想憐憫一切的妄念……”嵇書勤將自己這麽些日子來,剖析的自己袒露出來。


    “勤兒!你為何要貶低自己!你會是個不做錯事的皇上……母後也會助你……”


    “您要的不過是個好擺布,聽話蠢笨的兒子,您口口聲聲憎惡這皇權下,錯的也是對的,可您到頭來,並不是真的厭惡,您隻盼著擁有錯的也是對的權力的人,是您自己。”嵇書勤一口氣說完,胸口一陣舒通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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