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嵇書憫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又喝了一口,陸梨阮抿抿嘴,眼睛眨巴眨巴。


    在奇怪的地方,感受到了深深的情意……


    的確如陸梨阮所想,雖然這玩意不成樣子,但裏麵實在是沒有什麽東西,所以也不會把人吃壞,嵇書憫除了喝了之後的下一頓吃的更少了以外,也沒有別的反應了。


    陸梨阮心虛地也沒敢逼他。


    被嵇書憫似笑非笑的神色瞅了一下午,灰溜溜地徹底告別了廚房。


    下次回去時,高夫人聽了陸梨阮的疑惑,笑得是前仰後合。


    “有的人啊,就是這樣的……即便用料啊,時間啊,步驟了,都和別人一樣,但做出來的東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高夫人樂不可支。


    陸梨阮沉著長臉:“意思是廚房克我唄?”


    高夫人抬手點了點在一邊撿樂的陸挽芸。


    “要麽怎麽你們是姐妹呢!”


    在陸挽芸不知為何引火燒身的抗議中。


    “上次你爹喲,生了場小病,你妹妹心想著孝順孝順,便來侍疾,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熬出來的藥哎,就是比別人熬得苦!”


    高夫人學著合安侯那時的樣子:“以後你就不用來了……爹身體好著呢!”


    高夫人才不管陸挽芸的羞憤:“後來你爹與我說了,她不侍疾的時候你爹過得比她來侍疾的時候舒服多了!”


    “母親!”陸挽芸臉皮薄,被幾個人哄堂取笑,站起來跺腳。


    “沒事兒,咱們這叫命裏金貴!”陸梨阮一邊笑一邊揶揄她。


    “這話是三殿下說你的吧?”一旁嗑著瓜子的陸挽卿突然問道。


    陸梨阮驚詫,她是怎麽知道的。


    陸挽卿笑眯眯的:“姐你剛才說那話的時候,和三殿下可像了!”


    陸梨阮摸摸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是什麽樣。


    “像好啊,這是因為你們親近……”高夫人現在很滿意三殿下。


    雖然皇子身份貴重,但為人父母,心裏怎麽可能隻有恭敬,沒一點別的想法。


    高夫人覺得陸梨阮是幾個女兒中最有主意的一個,但也怕她和三殿下那種生在宮中長在宮中的比不了。


    其實她沒猜錯,一打陸梨阮也沒有嵇書憫腦子裏麵東西多,但主要兩人心是一起的,這些都不是問題。


    親昵愛意是裝不出來的,尤其是年輕的小夫妻,蜜裏調油都快透出來了,高夫人見了他們兩次,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


    暗自合計:果然陸家的姑娘,沒一個過得不好的……個頂個的命好。


    希望後麵兩個小的也沾沾光,都能一直命好下去……高夫人默默念叨。


    高夫人做了甜湯,讓陸梨阮回去時帶上。


    嵇書憫一品,放下勺子,淡淡道!“下次替我謝謝夫人。”


    “哎?你怎麽能知道是誰做的?”陸梨阮驚詫,她是吃不太出來,誰做的菜有什麽熟悉的味道這種感覺。


    嵇書憫不答她。


    “我做的東西……”陸梨阮想問,那我做的東西你能不能吃出來?


    被嵇書憫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聲打斷。


    陸梨阮扯扯嘴角,明白了嵇書憫那聲笑的潛台詞:吃不出來就有鬼了。


    遷了新宅邸,應該辦上場喬遷宴。


    但合安侯府不能隨便前往,此時此刻,敢隨便登嵇書憫門的人也寥寥無幾。


    三皇子明顯不能繼承大統了,而有望繼承大統的幾位皇子,與曾經的太子之間,多多少少都有恩怨,若現在表現得與三皇子交好,往後不管哪位皇子繼位了,翻舊賬把他們翻出來就不好了。


    最終隻有嵇書勤一人來了,還是不請自來。


    嵇書勤消瘦了些,冬日的袍衫在他身上顯得有點大,瘦了後,他與嵇書憫多了幾分相似,兩人一眼便能被人看出是兄弟。


    他神色間,也有抹淡淡的凜然,與他在山寺中的不同,似清風朗月地過了這麽多年,終於從雲端走下凡塵,由飄飄搖搖便得落在實地了。


    陸梨阮看著他與嵇書憫交談時,才終於露出那副熟悉的樣子,心裏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曾經聽嵇書勤說著他那一套自顧自的善惡時,陸梨阮恨不得一股腦把那些醃臢東西灌進他的腦子,讓他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嵇書憫過得是什麽水深火熱的日子,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那副天真的樣子瞧著讓人想敲碎。


    但如今……


    陸梨阮又覺得,他有點可憐。


    嵇書憫也可憐,他們兄弟兩個,各有各的可憐。


    當時自己義憤填膺,但身處其中的嵇書憫卻並不怎麽生氣,他冷眼旁觀似的瞧著。


    如今想想,大概嵇書憫比自己更早地料想到,嵇書勤早晚會有這一天,他們同病相憐,又何必生氣?


    嵇書勤曾再次鄭重與陸梨阮致過歉,誠誠懇懇地把陸梨阮弄得手足無措。


    “當日妄言,如今想想真是慚愧。”嵇書勤微微苦笑。


    “皇兄不用道歉。”陸梨阮擺手。


    “雖不是我本意,但當時惹得你們不開心,我竟還沾沾自喜,以兄長自居,覺得自己做得乃是正確,實在淺薄狂妄,若不能致歉,我內心難安。”嵇書勤坦白赤誠。


    他並沒有變,對於他所堅持的,所相信的,他依然一絲不苟,毫無保留。


    好的便要去做,錯了就要改正。


    這兄弟倆的性格,底色竟是很相似。


    而他們生長在不同的環境中,經曆不同的事,一個先經曆磨難,一個驟然直麵世俗,他們卻還是有相似的地方,陸梨阮覺得很神奇。


    “你和皇兄,其實是像的。”陸梨阮曾認真地與嵇書憫交談。


    嵇書憫擱下筆,思忖一瞬,忽地笑了:“我與他親兄弟,自該如此。”


    陸梨阮明白,嵇書憫雖不表現,但對於嵇書勤的親近,他從都不厭煩,那是他難得的血脈至親,為數不多的,真的對他真心實意之人。


    三皇子殿下看似擁有很多,但他真正想要的,卻寥寥無幾。


    看著陸梨阮的甜湯方子,大皇子流露出遊刃有餘的架勢,三下五除二,將東西通通煮進去,過一會兒,香甜的味道便飄散出來。


    瞧自己弟弟與弟媳,兩人齊刷刷地把頭探到鍋邊,嵇書勤實話實說:“這湯簡單。”


    陸梨阮:……


    沒有賓客的喬遷宴,三個人安安穩穩地坐在一起。


    嵇書憫聽著陸梨阮在和嵇書勤認真地爭,他們兩個做湯到底步驟哪裏不同,屋子裏炭火盆燒得暖融融的,外麵下起了雪,屋簷上冰淩掉下來發出“撲簌簌”的聲音。


    借著一點酒勁兒閉上眼睛,心裏從沒有這樣滿過,滿得似能消磨他的鬥誌,又似給予他一副拐杖,讓他能繼續前行下去。


    “父皇命我調查之事,憫兒,若是查出……”嵇書勤欲言又止。


    “如何抉擇是你自己的事情”嵇書憫並未給他建議。


    他想看看,嵇書勤究竟會如何選擇。


    用完膳,陸梨阮推著嵇書憫去院子中賞雪。


    院子裏移栽了幾棵向來開的好的梅樹。


    京城外有片梅海,一到冬日,便是文人騷客匯集的地方,陸梨阮曾去過幾次,但那片梅林在嵇書憫這般談吐精絕的人的話裏,好似比親眼看見還要好。


    陸梨阮便讓人移了幾株過來,嵇書憫推開門便能看到。


    嵇書勤瞧著他二人情深的樣子,歎了兩句。


    “皇兄何時娶妻,好好待人家,便也可以被如此真心以報。”嵇書憫幽幽道。


    卻見嵇書勤神色劃過一絲訝異茫然。


    “皇兄不是真的想做出家人吧?”陸梨阮看他一副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娶妻生子的樣子,疑惑道。


    不知大皇子心裏到底作何感想。


    待他走後,陸梨阮輕輕啜飲著溫好的花酒:“對啊,皇後娘娘為何不張羅?”


    “許是顧不上吧……”嵇書憫淡淡道。


    為什麽會顧不上呢?陸梨阮心裏畫了個問號。


    陸梨阮飲完酒後,睡覺的時候便會不怎麽安穩,翻來翻去的。


    睡得朦朦朧朧的,陸梨阮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本就睡得不沉,陸梨阮一下子就醒了,仔細分辨,嵇書憫壓抑在黑暗中的呼吸聲收斂,似在忍耐著什麽。


    陸梨阮心中一緊,急忙翻身坐起來!


    摸著黑,熟練地點起了床頭的蠟燭,眯著眼睛瞧過去,見嵇書憫眼睫顫動,牙關緊咬,努力吞回從喉間擠出的聲音,額角微微溢出汗漬。


    “怎麽了!是頭疼嗎?還是哪兒不舒服!”陸梨阮以為是他少用藥的反應又嚴重了。


    這幾天一直挺平穩的,慢慢地給了陸梨阮信心,既然他減藥的反應並不嚴重,是不是戒斷會少遭點罪……


    陸梨阮去捂嵇書憫的頭,慌慌張張地把他抱在自己懷裏。


    結果聽見嵇書憫氣聲說了什麽。


    “啊?你說什麽?”


    陸梨阮急忙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想聽清楚。


    “嘶——”結果耳垂卻被嵇書憫下口頗重地咬了一口,他咬還不行,還往後撤了下。


    陸梨阮揉著耳朵,終於從他泛白的唇瓣間聽清楚了:“你……別壓我的腿。”


    陸梨阮猛地看過去,發現自己真的半邊身子都壓在嵇書憫腿上,鬆散的褲腿被她吃的那個得往上,露出嵇書憫蒼白的無血色的一段小腿。


    “我沒注意!”陸梨阮下意識地直起身:“我碰到你腿了嗎剛才?”


    話脫口說出來後,陸梨阮因為剛睡醒,懵懵懂懂,混混沌沌的腦子,才猛的清醒過來。


    “你……你腿有感覺了?”


    嵇書憫的腿一直沒有感覺。


    膝蓋往下的部分,他自己完全感覺不到。


    膝蓋往上,蔓延到大腿一半的地方,有微微的感覺,像是發麻,又偶爾有些發脹,便是疼痛也感覺的不太清楚。


    可現在,他居然因為腿疼而滿頭冷汗。


    陸梨阮抬起手,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去碰他的腿。


    “今天下午便開始有些疼。剛才梨阮壓過來時,才真的有感覺。”嵇書憫調整著呼吸,嗓音發啞。


    他已經太久沒感受過自己的腿了,此時莫名感覺很是怪異。


    那疼痛又十分鑽心,仿佛當時那一瞬的裂骨之痛重現。


    隻是有疼痛,卻還是無法移動半分……


    那疼痛如同鑽進骨頭裏,又鑽出皮肉外,一陣一陣連綿不絕。


    折磨得人連呼吸都是亂的,即使是嵇書憫這樣能忍的,此時也隻想將自己蜷縮起來抵抗。


    陸梨阮不知如何是好,可心中卻有一個念頭:這並不是壞事!


    他的腿完全沒有感覺,就代表沒有治愈的可能。


    在陸梨阮的理解裏,便是神經已經完全壞死,可現在他有感覺,是不是證明,那些神經再重新連接起來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用不用讓人熬鎮痛的藥來?”陸梨阮嚐試著把手探進他褲腿裏,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總是冰涼的皮膚上,輕輕地揉著。


    “不。”嵇書憫低低道。


    “梨阮幫我揉揉……”他稍緩過來些,挪著身子挨到陸梨阮旁邊,抬手攬住她的腰。


    因為劇烈的疼痛,他一點力氣也沒有,手指勾著陸梨阮的衣角不鬆,喃喃的,仿佛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是好般地依賴著陸梨阮。


    “別擔心。”陸梨阮一隻手給他揉著腿,一隻手摸摸他汗濕的鬢角。


    “這是好事兒……咱們慢慢好起來了,真厲害,你堅強一點。”陸梨阮哄孩子似得哄著他。


    “等明兒咱們再請大夫來瞧瞧,說不定以後就能重新走路了呢……到時候我們便一起去爬山,去遊曆四方,你想去哪兒我都跟你去。”陸梨阮胡亂說著溫柔的話,安撫轉移他的注意。


    “我走不了梨阮就不和我去了嗎?”嵇書憫聲音很輕。


    “去去去,你什麽樣我們都去。”陸梨阮心疼的在他骨節支棱的膝蓋上落下一吻:“我力氣大,哪兒我都能推著你過去。”


    嵇書憫沒用眼睛看,竟清晰地感覺到陸梨阮的吻。


    從那地方開始,皮肉一點一點變得滾燙,由內到我啊,燒灼的疼的厲害,似有人將他的骨頭又敲碎一般,但嵇書憫卻有點享受這種痛苦。


    長期服用丹藥後,會抑製骨頭的生長,無法愈合慢慢失去知覺,而現在,這是他在恢複,真身體在有所進展的表現。


    嵇書憫從前並未在乎過自己身體如何。


    可在答應了陸梨阮要好好活著的約定後,嵇書憫此時欣喜到呼吸急促到碎而短:


    他好像能多和梨阮一同活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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