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書憫忽然神色有些古怪,與語氣擔心的陸梨阮對視。


    陸梨阮被他的反應弄得頗為奇怪,按照她對嵇書憫的了解……


    “你不是,已經有解毒的辦法了吧?”


    剛湧起來的傷感,忽然就要煙消雲散了,陸梨阮滿臉狐疑,和嵇書憫相處的時間久了,能從他老神在在的德行中,捕捉分辨到那一絲絲的心虛。


    陸梨阮:……


    站起身,兩隻手撐著輪椅的扶手,陸梨阮居高臨下,盯著嵇書憫,無聲地表達:我勸你,最好老老實實地說實話,不要想著顧左右言他。


    嵇書憫把自己的手覆在陸梨阮的手背上。


    陸梨阮毫不理會他的小意討好,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嵇書憫現在確實有時拿她沒有辦法。


    陸梨阮是個極聰慧的,不僅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大部分的事情嵇書憫隻需要和她說一邊,她就能細心地全都記住,在心中串聯起來。


    並且她的直覺很準,這是種難得的能耐,還是別人無法學會的。


    但因為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所以陸梨阮的能耐……基本都用來對付嵇書憫了。


    歎了口氣,嵇書憫點點頭,見陸梨阮的眼睛猛地涼了起來,他不願蠻她:“並不算完全的解毒方子。”


    “什麽意思?”


    陸梨阮急忙追問,她此時沒心思管嵇書憫什麽時候得到的方子,又為什麽眼睜睜瞧著她擔驚受怕。


    她滿心滿意都是:若真的有解毒的方子,嵇書憫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像健康的人一般了?他是不是便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了?


    “我不知母後藏著的解毒方子究竟是什麽,但總歸……不是吃進去就有效的。”嵇書憫拉著陸梨阮的手,按著她讓她坐在榻上,慢慢與她細說起來。


    “我並不是有意瞞你。”嵇書憫率先表明態度,顯得有些無奈,他在陸梨阮這兒好似沒有什麽信譽,對方身體力行展示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顯得嵇書憫此人……似做了非常沒良心的事情般。


    雖然三皇子殿下不算是個開誠布公的坦率之人,但自覺陸梨阮對自己也太過不放心了些。


    有次他在被陸梨阮推到院子裏曬太陽時,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然後就見麵前的姑娘,被陽光晃得微眯的眼睛裏笑意盈盈的,她一歪頭,天真又狡黠地瞧著他:“我當然相信殿下啦!隻要殿下不騙我一天,我就相信一天!”


    小騙子。


    嵇書憫自差點與陸梨阮決裂那次後,便不敢再欺瞞陸梨阮,但卻對她無傷大雅又淺顯易懂的騙局甘之如飴。


    她騙人說不擔心他的身體,卻在半夜偷偷起來試探嵇書憫的鼻息。


    她說不為嵇書憫的過往傷心難過,嵇書憫半夜驚醒時,那瞬恍惚過去,聽見身旁被子裏麵傳來哽咽的啜泣。


    姑娘把頭埋在被子裏,嵇書憫一時間有些猶豫,到底是該安慰她,還是假裝沒有看見,讓她以為自己不知道。


    在看見那團被子抖了一下後,嵇書憫輕歎了口氣,怕嚇到她慢慢挪了過去,啜泣的聲音瞬間消失。


    嵇書憫伸手,把人從被子裏麵攬了出來,那張小臉兒上,眼下薄薄的皮膚被淚浸得濕漉漉的,眼尾鼻尖兒都是紅的,幾縷亂糟糟的頭發潮乎乎地貼在頰邊,一點也不整齊漂亮,但嵇書憫卻移不開視線。


    被撈出來的瞬間,陸梨阮瑟縮了下,好似要重新縮回去一樣,被嵇書憫胳膊一緊,順著他的力道半邊身子壓在他胸口上。


    屋子裏僅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晃晃悠悠在角落裏,隻有瑩瑩點點的光亮,即便離得很近,看著彼此也像蒙著層朦朦朧朧的紗。


    因此,嵇書憫才能看得更肆無忌憚,將陸梨阮此刻的神情印在心中。


    陸梨阮歪過頭想避開,卻被嵇書憫捏著下巴扭了回來。


    嵇書憫從不覺得自己是好人,他可以對旁人的痛苦漠視,但此時他依然覺得自己太惡劣了,瞧見陸梨阮的眼淚,他心裏竟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那種感覺太過強烈了,以至他目光不自覺地帶著侵略性。


    “別看我……”陸梨阮掙脫不開,憋著口氣兒,悶悶地道。


    “哭得我想假裝不知道都不行。”嵇書憫勾了勾嘴角,語氣輕飄飄地逗她,卻並沒有勸她別哭了。


    溫熱的淚水順著他幫忙擦拭的指尖,流到掌心。


    陸梨阮正哭得起勁兒,此時控製不住地抽噎著:“你就不會繼續裝睡嗎?”


    “嗤——”嵇書憫被她含含糊糊的話逗樂了。


    “別哭了。”他不怎麽真心實意地勸。


    陸梨阮沒憋住,又吸了吸鼻子。


    “算了,想哭就哭吧,怪可憐的……”嵇書憫為了不讓她看見自己不合時宜的神情,將陸梨阮攬進懷裏,臉抵在他的肩上。


    “你笑我……”陸梨阮耳朵尖地捕捉到那一絲笑音。


    嵇書憫挑挑眉,抬手捂住陸梨阮的耳朵:“這樣就聽不見了。”


    陸梨阮哽了下,你要掩耳盜鈴嗎?掩得還是我的耳。


    手被陸梨阮扒拉下來,嵇書憫便順勢搭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幫她順著氣兒,溫柔得與他給人的感覺大相徑庭。


    “覺得我可憐,幹什麽背著我哭呢?當著我的麵兒哭,才能讓我知道嘛……”等她平靜了些,嵇書憫將她抱得更緊些,逗她玩兒。


    “幹嘛要讓你知道?”陸梨阮聲音悶悶的。


    “這樣我才知道,你心裏有我,你為我好啊……”嵇書憫喃喃。


    陸梨阮埋在他肩上搖搖頭:“故意讓你知道做什麽?作秀給你看嗎?”


    嵇書憫一愣,察覺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妥:“梨阮,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陸梨阮環住他的腰,把自己縮得更近些。


    嵇書憫的身子骨單薄,可陸梨阮挨著他,卻非常的安定。


    強大並不是一定有強健的體魄與充沛的精力,精神的支撐與穩定的內核也可以讓一個人強大,給人安全感。


    “我沒想過那些。我沒想過當著你的麵兒說可憐,來讓你覺得我心裏有你,也沒有刻意想著背著你哭,來顯示我的堅強。”


    “隻是正好是夜深人靜睡不著,想著你的話,我難受罷了。”陸梨阮隻是覺得自己哭得起勁兒被人發現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從不認為順應自己的思想情緒,有感而發是丟人的。


    也不覺得,為別人流淚,被別人牽動情緒是丟人的。


    這有什麽好丟人的?這些是我還有鮮活的喜怒哀樂,充沛的愛意的證明,淚水從不僅僅代表著脆弱。


    嵇書憫一字一句認真品著她的話,當她最後話音落下時,嵇書憫忽然覺得鼻子一酸,這是他多少年都不曾有過的感覺,讓他覺得異常陌生。


    怔愣片刻,嵇書憫緩緩地吐出口氣。


    “梨阮真是個大方的人……”他感慨。


    “嗯?”


    “常人都是各掃門前雪,不管旁人瓦上霜。梨阮不僅來幫著掃雪,還要進來,給我點個炭盆。”嵇書憫低低道,陸梨阮沒聽出他尾音的輕顫。


    “其實我什麽都沒做。”陸梨阮認真。


    “我沒出現在你最可憐的時候,如今隻是掉了幾滴淚,你就感動了,不覺得我假惺惺,而是這麽簡單就信了我關心你,我愛著你,你也是挺好騙的……”


    陸梨阮在得知了嵇書憫的曾經時,一直在想:嵇書憫是不是個缺愛的人。


    因為缺愛,才會如抓住稻草一樣,抓住自己這個,在一開始僅僅是為了完成任務而接近他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是其他不帶著目的的人靠近他,嵇書憫會不會也這般對那個人?


    陸梨阮一直都沒有問過嵇書憫,也清楚沒發生的事情,誰也說不清道不明。


    但幸好,現在他們兩人都願意與對方長相廝守。


    嵇書憫從來沒想過,陸梨阮居然會有這種問題。


    如果陸梨阮問他,他隻會覺得莫名:怎麽會是別人?隻能是你。


    因為陸梨阮的出現,嵇書憫才渴望得到她的愛。


    隻要她一個人的……


    “梨阮,別貶低自己。”嵇書憫的聲音柔得似將她包裹:“你這麽好,我就應該相信你,應該愛慕你,應該被你看一眼,被你疼一疼,就高興得不知道東西南北。”


    “好梨阮,心肝兒,別可憐我了……你是非得把我也招惹哭嗎?”


    嵇書憫一下一下,連綿不斷地親吻著陸梨阮的眼角臉頰,垂著眼眸,將眼中那一絲熱意壓製下去。


    兩人在深秋的夜裏,這般相擁,再沒有這般親密的了,是蒼天大地間,是苦寒人世中,抵足交頸,有情便能活的一對兒鴛鴦。


    嵇書憫看著陸梨阮的臉,過往的種種一一浮現,他閉了閉眼,不讓自己透出半分迷惘。


    “你不說是讓我著急嗎?”越是覺得嵇書憫不對勁兒,陸梨阮便越是急,生怕他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出什麽幺蛾子。


    “這解毒的方子,毒是可解,但人最終怎麽樣,卻無法保證。”嵇書憫還是告訴了她。


    陸梨阮愣住了,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她聽懂了嵇書憫的意思,毒可以解,但是解毒的過程中,人是死是活,便是未知數了。


    “為什麽?是方子的問題嗎?這方子有風險,那皇後沒給你的方子呢?會好一點嗎……”陸梨阮下意識追問。


    比起陸梨阮的慌亂,嵇書憫神色異常平靜。


    他掰開陸梨阮握成拳頭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搖了搖頭。


    “開始解毒,我如今用的丹藥便得停了。”嵇書憫拉著她坐下,給她解釋。


    陸梨阮明白了,不是解毒的方子是烈性還是溫和,而是與嵇書憫的身體現狀有關係。


    他雖然看著有所好轉,但實際上,陸梨阮心知肚明,嵇書憫的身體異常脆弱,風吹草動都可能會讓他病痛不已。


    當時尋大夫去瞧那丹藥時,陸梨阮就知道那丹藥的成癮性有多厲害,也見過嵇書憫不按時服藥,會有什麽樣子的反應。


    可想解毒,就必須戒掉丹藥。


    但這個過程,嵇書憫的身子不一定能挺得住,也許毒還沒有解,他身體就已經垮了,無法堅持。


    這簡直是個無解的難題,因為沒有人能預知到,以後會發生什麽。


    如果戒掉丹藥去解毒,嵇書憫真的能挺住嗎?


    如果不……難道就要繼續這樣下去嗎?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陸梨阮沒想到,會陷入到如此兩難的境地,前些日子聽聞毒性可解的喜悅,一瞬間蕩然無存。


    “梨阮,我原本想讓你來選的。”嵇書憫靜靜地看著她,溫聲道。


    “是戒掉丹藥解毒,賭我能活下來,還是繼續苟延殘喘,也許能活幾年,十幾年……也有可能是更長。”後麵的話,陸梨阮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的。


    怎麽可能給他那麽長時間,陸梨阮胸口憋悶的想喊叫,她現在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知道嵇書憫的結局。


    如果什麽都不知道,像個縮頭烏龜一樣,會不會好過一點?


    也不會的。


    “但我反悔了,我不能讓你來選,這擔子太重了,我不願讓你擔著,神所以還是我自己來選吧。”嵇書憫的語氣中,帶著悵然。


    “我自詡不是懦弱的人,但到了此時,依然躊躇,我貪戀與你多待那怕一刻的光景,想著再與你呆一會兒,天便黑了,再挨著你睡一夜,天又亮了,與你談笑時候光陰如梭,甚至有時想著,要再等你可憐我,為我哭一次,我再去選擇。”他說得平淡,仿佛已經在心中想過千百次。


    “梨阮,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我選不出來。”


    陸梨阮抿著唇,想歎氣都覺得沒有力氣。


    她甚至無法半點怨嵇書憫,他在考慮這兩個選項時,每個都把自己放在前麵,他想得到擁有的很多,可此時他隻提到了陸梨阮。


    下午兩個人甚至都沒怎麽說話。


    嵇書勤過來了,不知道在書房與嵇書憫在說什麽,陸梨阮一個人在屋子裏枯坐,想去寫寫字靜靜心,回過神來時, 墨漬已經浸透了一疊宣紙,卻半個也沒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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