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陸梨阮沒聽明白他的意思,看過去時,嵇書憫已經轉移開了視線。


    “什麽府邸?”陸梨阮追問道。


    “你在合安侯府的院子是什麽樣的?”嵇書憫身子前傾,挪動著輪椅來到陸梨阮寫字的桌子旁邊。


    他伸手,執起放在架子上的墨,在硯裏慢慢抹著磨著,上好的墨香彌散,他一副認真想知道的樣子。


    “我的院子啊……”陸梨阮抱著手臂,眼睛微微眯著回想著府裏麵的每個細節。


    合安侯府裏建造的非常講究,畢竟家中從商巨富,可以說銀子是根本花不完。


    但是合安侯又十分的謹慎,即使建造的再繁複,再精致,也絕對不逾矩。


    好多世家侯門,以超出規製,來當做尊貴與有地位的象征,合安侯對此嗤之以鼻。


    “沒被發現,或者與皇室親近之時怎麽都行,等有一日落魄了,或是被人盯上了,這些都是壞了規矩,都是被人檢舉的地方!”他總是這般教育兒女。


    “咱們家不求別人,就求一個家人平安,能穩穩當當地活著就行,什麽名聲什麽建樹,本侯沒有那麽大的抱負……”


    他說這話的時候,無論是夫人,還是兒女,都一副深以為意的樣子。


    放在別的人家,小輩不求上進可是大忌,可放在合安侯府裏,卻是值得誇讚的地方。


    高夫人和陸梨阮說過:“你爹這樣挺好的,咱們眼睛一閉,哪兒還管身後事兒,自己好兒女好便行了,再往下一輩兒的事情,就該你們操心了,一輩操心一輩嘛。”


    陸梨阮覺得有點好笑,又覺得這想法的確豁達,簡直是把兒孫自有兒孫福貫徹落實到底。


    難得的是一家人全都是一個想法,陸梨阮認為這不失為一種智慧。


    陸梨阮一邊講府裏麵的樣子,一邊隨口同嵇書憫講了些合安侯說過的話。


    嵇書憫聽的安靜而專注:“竟還有這般想法的人。”


    “你什麽意思?”陸梨阮挑挑眉:“人是多樣的嘛,怎麽想怎麽做的都有,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一種思維性子,所以說,最難搞懂的其實是人心。”


    “有道理。”嵇書憫似是頭一次聽這種說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片刻,他才從一旁抽出張紙來,攤開在陸梨阮麵前。


    “太子妃不如畫下來給孤瞧?”


    陸梨阮沒察覺他異於平常的求知心,以為隻是尋常的無事閑談。


    拿起畫筆,蘸著嵇書憫磨好的墨汁,在紙上畫了起來。


    陸梨阮畫完後,正趕上宮中份例下來,如今入夏了,天氣是越來越熱。


    鬆靜苑裏草木多而繁密的好處這時候顯現出來了,比陽光直射暴曬的地方要涼爽些。


    宮中送下來的是冰鎮過的瓜果,早成的桃子品種不大卻很誘人,汁水如蜜,皮兒薄的一碰就整個脫下來。


    陸梨阮扒了個,扭身放盤子裏,希望嵇書憫能多吃兩口。


    回去時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畫的畫,已經不在桌子上了。


    陸梨阮自己咬著冰涼的西瓜,涼得牙根發疼,發悶的熱風從窗口吹了進來。


    一會兒的功夫,外麵的天竟是已經發烏壓得極低,雲層層疊疊地地移動得很快,地麵沙土打著旋兒地被吹起來。


    遠處開始大閃,隆隆聲陣陣傳來……


    要下大雨了。


    “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呢。”陸梨阮兩手撐著窗台,探頭往外麵瞧。


    下一瞬,被猛地砸下來的雨點糊了一臉,僅反應過來那一下,額發都濕了。


    陸梨阮蒙蒙地回來,抬手摸摸臉:“下雨便下雨,怎麽還給我一巴掌呢?”


    嵇書憫愣了一瞬,隨即聽明白了陸梨阮的意思,難得笑出聲來:“誰讓你不安分?”


    他招招手:“過來。”


    拿了張幹淨柔軟的帕子,嵇書憫抬手擦著她的臉側。


    他嘴角微勾,神色柔和,外麵陰沉沉,屋子裏麵便發暗,陰影氛圍中,太子殿下周身尖銳的氣場全部褪去。


    他坐在那兒,像玉雕琢出來的,在一切烏蒙中,吸引得人目不轉睛……


    陸梨阮本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擦,嵇書憫卻不允,他精心的樣子,像在擦拭喜愛的脆弱藏品,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兒般。


    擔心他抬手累,陸梨阮蹲下身,桌子旁的地麵本就鋪著毯子,陸梨阮調整了下姿勢,直接盤腿坐下了。


    將胳膊搭在嵇書憫的膝蓋上,下巴墊了上去,任由他用手指,細致地幫自己整理。


    擦完了嵇書憫也不收回手,反而抬手抽了陸梨阮發髻上裝飾的簪子。


    “喜歡這樣的?”陸梨阮今日戴了細長的白玉簪子,素淨清雅,尾端墜著銀流蘇。


    “青禾給我選的。”陸梨阮還真是剛注意到自己今日的簪子具體樣子。


    “哦。”嵇書憫摸了摸她同樣材質的耳墜:“太子妃不喜打扮?”


    陸梨阮不知道他從哪兒得出這個結論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來,嵇書憫歪了歪頭:“孤聽聞女子經常晨起用一個時辰來裝扮,但太子妃……好似兩刻鍾便足夠了。”


    陸梨阮:……


    你怎麽還觀察這個呢?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觀察這個呢?


    事實證明,太子殿下心細如發,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平日又不出門,自然是輕便為主。”陸梨阮攤攤手。


    “唉……”嵇書憫輕歎一聲。


    “怎麽?殿下歎氣做什麽?可是覺得瞧著我不好看?”陸梨阮莫名其妙,又有點來氣。


    你事兒還挺多,要不是宮中女子諸多束縛,我連這兩刻鍾都不願意花。


    “還是殿下覺得我此般失禮?女子打扮本就非必要之事,日日打扮時間久,無非是閑時多罷了,民間女子多忙碌,有幾個能日打扮?”陸梨阮扁扁嘴。


    “你們男子喜歡瞧那全妝的美人,怎麽自己不花時間裝扮呢?想必天下的女子也都喜歡瞧俊俏的郎君吧?”陸梨阮給自己說樂了。


    “孤何時這般說的?”嵇書憫輕嗤一聲,捏著陸梨阮的耳朵尖扯了扯:“原來太子妃喜歡瞧那俊俏的郎君啊?”


    “太子妃待字閨中的時候,應該沒少瞧吧?”


    陸梨阮同樣輕嗤一聲:“殿下想的也挺多的……”


    兩人四目相對,定定地看著對方,似想從對方臉上看出點什麽來。


    “孤近日翻到本書,本想說,太子妃若照此打扮會很雅致。”嵇書憫指了指書架,示意陸梨阮去拿過來。


    陸梨阮頗為好奇,爬起來去找,等拿到手翻開,發現這是一本關於女子花鈿樣式的書。


    “殿下涉獵還真是廣泛。”陸梨阮真心實意,真想不明白,他每日腦子裏麵裝那麽多東西,還有心思來看這些雜書。


    陸梨阮有時候不得不感慨,可能……有的人的腦子和別人就是不一樣,就是聰慧且不知道累。


    嵇書憫接過來,翻開他折起來的兩頁,示意陸梨阮瞧上麵的花樣:“孤覺得這個樣式適合太子妃。”


    ……你還挺有研究的。


    外麵雨聲潺潺,潮氣與草木冷香讓人覺得舒緩與放鬆。


    “我沒畫過。”陸梨阮看著那花樣,回想自己好像真的沒畫過。


    “試試?”


    “啊?”


    等陸梨阮反應過來時,紅色的胭脂與畫花鈿的細筆,已經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他顯得頗為興致勃勃:“太子妃……生的精致,會雅致好看的。”他低緩道,像是繾綣的情話誘哄。


    陸梨阮隻覺麵上發熱,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兒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啊?


    嵇書憫好似對打扮人有些特殊的癖好,他喜歡為太子妃挑選好看的衣料,抉出適合的樣式,喜歡撫摸她的臉與柔順的長發。


    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點裝扮,都讓嵇書憫有種莫名的悸動與滿足感,覺得自己的太子妃,是真的屬於自己的……


    筆尖柔軟的觸感落在眉心,緩緩滑動著,嵇書憫神色專注,仿佛沒有比這更值得上心的事兒了。


    陸梨阮屏息,莫名一時間覺得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兒看了。


    太子殿下野心勃勃,籌謀天下,卻在如此一個清潤烏蒙的玉田,專注而耐心地為自己花著花鈿。


    好像此事對於他來說,同樣重要而值得費心。


    “好了。”


    落下最後一筆,嵇書憫端詳一下,捧著陸梨阮的臉,輕輕拍了拍:“去瞧瞧。”


    陸梨阮彎腰望向銅鏡,反射柔和的鏡麵裏,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臉。


    眉心的花鈿筆觸漂亮,簡直比樣子書上的還要精細,嵇書憫字畫雙絕的手,畫花鈿也非常擅長。


    “殿下……好手藝。”陸梨阮發自內心地感慨。


    “嗤——”嵇書憫被她語氣誇張的誇獎逗得輕笑。


    花鈿在書上顯得死板,但畫在有溫度紋理的皮膚上,一下子便鮮活起來。


    嵇書憫看著陸梨阮神色變換間,那花鈿襯得她如明麗神女般,很是喜愛。


    陸梨阮也來了點興致,翻著那本書,翻到最後,瞧見個線條飛揚連貫的花樣。


    突發奇想,輕咳一聲,故作嚴肅認真地指著:“我覺得…殿下適合這個!”


    本想瞧嵇書憫驚訝的樣子,誰知道太子殿下彎下腰,順著陸梨阮的手指,認真看了看。


    挑挑眉,神色淡然,把擱在一邊的細筆調轉,遞向陸梨阮。


    這下吃驚的是陸梨阮了。


    嵇書憫隨意地靠在後麵,微微仰著頭看陸梨阮,神色似笑非笑,兩手搭在輪椅扶手上。


    ……一副好像任人摸任人玩兒的架勢,似乎做什麽都可以。


    陸梨阮反正,抵抗不住,一時間心潮澎湃。


    試探著摸上嵇書憫的臉,陸梨阮學著他對自己的那樣,捏了捏他的耳垂。


    “真讓我畫啊?”


    太子殿下抬眼看她,發絲從陸梨阮指尖滑落。


    “殿下不覺得有損你男子氣概啊?”陸梨阮彎下腰,語氣帶笑地逗他。


    “嗬。”嵇書憫淡淡道:“若是這麽容易就能有損……”


    陸梨阮理解到他沒說完的話:那有跟沒有,有什麽區別呢?


    讓她隨便來,陸梨阮反而猶豫了。


    太子殿下這張臉生的半點瑕疵也沒有,陸梨阮擔心自己一抬手,畫上去一個大瑕疵。


    在指尖在人家臉上摸過好幾遍後,陸梨阮最終選擇了個最簡單的樣式。


    眉心一豎著的單瓣花瓣樣式,輕輕勾勒後,陸梨阮又按照自己的心思,在他眼尾處掃了兩筆。


    “好了?”


    見陸梨阮也不繼續畫,也不說話,嵇書憫低聲問他?


    “啊?啊……”


    陸梨阮才回過神來。


    嵇書憫眉眼本就工筆畫般細致鋒利,眼尾長而未揚,看人是又冷又厲。


    添上細細的胭脂色後,非但沒能半點顯得柔和,衝擊力強的豔色反而更強調了那種鋒利之感,透出股古怪的睥睨之感。


    “畫的這麽難看?”看著陸梨阮支支吾吾的樣子,嵇書憫輕嘲道:“在外別說是孤教的你執筆,孤丟不起這個人。”


    嵇書憫顯然對自己畫完是什麽樣子不感興趣,他是滿足陸梨阮的創作欲。


    不知是懷著什麽心思,陸梨阮自己都沒弄明白,很快她便用帕子蘸著清水,將那濃麗的豔色擦掉。


    剛才那般樣子,隻有自己看見過,隻留在自己心尖,連嵇書憫本人都沒瞧見。


    後麵的一段日子,鮮少見到天晴,天空壓的很低,總有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嵇書憫待在院子裏的時間越發短了,然後又慢慢長了些,他總是待在書房。


    剛養出來的一點分量,隨著天氣越聊越熱,掉的越發嚴重。


    陸梨阮覺得不對勁兒,但他隻是輕飄飄道:“大約是苦夏吧,等到入秋了就好了……”


    就在這種憂心忡忡的日子裏,合安侯的生辰馬上到了。


    陸梨阮生辰禮準備了幾壇好酒,都是太子殿下貢獻出來的貢酒,外麵多少銀子都買不到那種。


    合安侯並不貪杯,卻喜歡好酒。


    嵇書憫見陸梨阮冥思苦相,便主動詢問替她分憂。


    “這……我爹喝,沒有什麽逾矩吧?”陸梨阮問。


    “孤還從未見有人家如你們一般謹慎。”放下筆,嵇書憫道。


    “孤送給嶽家的生辰禮,有何逾矩?”


    “我…我送的。”陸梨阮小聲。


    “孤與太子妃一起送的。”嵇書憫糾正。


    “行行行,我倆一起送的,我會和我爹說清楚的。”陸梨阮妥協。


    “既然出宮了,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府裏,待夠了日子再回來。”嵇書憫瞧著她準備的樣子,認真道。


    陸梨阮當時沒察覺,但很快,便知道嵇書憫說的這話,是在認真叮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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