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寶到賬——”


    馬喻才收起手機,提起櫃台上的物品,道:“老板,付了哦。”


    穿著拖鞋蹲在店裏看電視的老板瞄了他兩眼,還是禁不住問道:“小哥你是哪家的?”


    馬喻才一愣,往身旁的嚴繼堯身上看了一眼。


    算是……哪家的?


    村裏的人可能都會認識嚴繼堯,所以他沒有顯形。


    馬喻才猶豫片刻,道:“我…是嚴家的。”


    老板有一些意外,“嚴家?靠近後山那個嚴家嗎?早就搬了那個。”


    “是。”


    看著男人手中塑料袋裏的紙錢之類的東西,老板哦了一聲,“回來了啊,唉?老嚴兒子不是……那你是——?”


    馬喻才撒起謊來是臉不紅心不跳的,微笑道:“堂弟,最近要結婚了,來祖墳看看。”


    “對了,老板,我問個事兒——”說著,馬喻才將剛買的煙抽了一根出來,遞給老板:


    “後山祖墳那邊最近幾年沒有人回來過嗎?”


    “有啊,每年都有一個年輕人來,說是老嚴的秘書,嗨呀,真是當了大老板了,好多年都沒見過他了,最近幾年過年都看不見他了。”


    “是嗎?謝謝老板。”


    紙錢和紙元寶被放在墓碑前,隻是簡單的堆在了一起。


    哢噠一聲,火苗竄起,將手中的黃紙燃燒起來,馬喻才輕輕鬆手,放置在紙堆上。


    抬頭看去,簡陋的墓碑上,連照片都沒有。


    村裏實在是沒有花店,馬喻才從路邊撿了幾支小小的雛菊,用草莖纏繞著放置在前麵。


    一人一鬼靜靜站著。


    轉頭望著嚴繼堯的側臉,馬喻才問道:“……你想知道答案嗎?”


    嚴繼堯:“什麽答案?”


    “就是那句話的答案,你的母親不是那種人,對吧?”


    馬喻才伸手撫著嚴繼堯的背。


    起碼在這個小村裏這些美好的回憶,可不能就這麽被後來的痛苦覆蓋。


    他來這一趟,就是想做些什麽。


    嚴繼堯看向馬喻才:“那邊…沒事嗎?”


    “簡勁鬆那邊?有處機法師在沒事的。剛好我問過芝野怎麽招魂,男的也可以。”


    嚴繼堯望著墓碑,有些猶豫:“她可能早就轉世了。”


    “那也不能留遺憾吧?試試又不虧。”馬喻才看見他躊躇的模樣,試著用自己的力量去推他一把。


    “……好。”


    行巫不需要那麽複雜,比起道術來說並沒有那麽有係統,辦法也比較模糊,似乎更重視血統和特定的身體儀式。


    但是他也不會苗語……


    於是,墓碑前放置了一個手機,裏麵正傳出了女性的聲音:


    “準備好了嗎?待會兒誠心一點,你可能會看見一些別人的記憶,不要害怕。”


    馬喻才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不顧衣物就這麽跪在地上,將臨時買來的手帕放在臉上:“好了。”


    嚴繼堯握著他的手,眉宇間還是滯留著不安。


    而後,手機裏傳出了苗語誦經的聲音,音節短促、轉折頗多,像是天外之音般傳入了馬喻才的耳朵裏。


    他的思緒逐漸遠離了周邊的環境。


    陽光、堅硬的土地、樹葉的沙沙聲……世界緩緩消失,他好似漂浮了起來。


    沒有了身體的束縛,整個人散開了。


    周圍變得寂靜無比,而後——他猛地墜落了,墜落到了人間。


    耳邊驟然響起了一道稚嫩的哭聲。


    睜眼一看,懷裏躺著一個約莫才七八歲的小孩,臉上濕漉漉的,正發出嗚嗚嗚的微弱哭聲,哭得睫毛全濕了。


    他感覺“自己”正緊緊抱著這小孩,身體寒冷無比,耳邊全是大雨砸落的聲音,還有時不時響起的雷聲。


    懷裏的小孩是溫熱的,坐著的車是顛簸不已的。


    抬頭看去,他們正坐在一輛小三輪裏,前方不斷使勁蹬著車的男人,脊背挺拔,鬥笠下依稀可見還烏黑的頭發。


    馬喻才忽然意識到,他現在在毛瑞英的記憶裏,也是在毛瑞英的身體裏。


    奇妙的感覺。


    ……太好了。


    她沒有去輪回啊。


    馬喻才的耳邊響起了一道溫柔又飽含哭腔的聲音:“幺兒,不疼啊,不疼對不對?回家給你做最愛吃的豬肝,媽媽用存的錢給你買。”


    “她”輕輕拍著懷中小小的身軀,在瓢潑大雨中哄著自己的孩子,時不時扯扯雨衣,擋住四麵八方砸落的雨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喻才感覺隻是那麽一瞬,車停了下來,前方的男人扭過頭來,露出了一張和嚴繼堯是那麽相似的臉,在雨幕中馬喻才差點認錯了。


    還年輕的嚴旭新一臉焦急地跳下車,將毛瑞英和她懷中的孩子一並抱起,衝進了醫院裏。


    小小的嚴繼堯進了手術室,毛瑞英縮在長椅上,濕透的衣服不斷帶走剩餘的體溫。


    嚴旭新靠過來,捂著“她”的手道:“多少錢我們都隻治,能治好的……”


    “她”抬頭看去,看見嚴旭新堅定的雙眼,帶著一種痛苦和對自己的懊悔,語氣認真道:


    “以後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馬喻才眨了眨眼,環境忽然又變了。


    眼前是空白的天花板,抬頭看去,是各種儀器,空調正在緩緩運作,環境溫暖而舒適。


    而腹部不斷傳來疼痛的感覺,他沒有太多力氣起身。


    “媽……”


    身旁傳來聲音,轉頭看去,馬喻才呼吸一滯。


    還穿著高中校服的嚴繼堯。


    沒有小時候那麽稚嫩,也沒有他們初次見麵那麽陰森,更不像百科上放出的圖片那麽成熟。


    是十七八歲的嚴繼堯,留著一個短短的發型,身形和五官已經能夠看出日後的雛形,但那麽青澀不安,垂落的眉宇間,那蓬勃的朝氣中夾著惆悵和少年人的懵懂憂鬱。


    他聽見從自己身體裏傳出來的聲音,幹枯沙啞,不再那麽溫柔,“繼堯,你爸呢?”


    嚴繼堯搖搖頭,“不知道,可能在公司。”


    “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沒能笑出來,扭頭看向窗戶,“是,公司好起來了,太忙了。”


    接著,“她”望著窗外的春光,像是呢喃,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不知道,不知道好啊……疼啊,還是不知道的好。”


    “媽?怎麽了,什麽不知道,你哪裏痛?”


    毛瑞英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馬喻才也在她體內看著年輕的嚴繼堯,沙啞的嗓音緩緩道:


    “咳…咳咳,繼堯,我不該給你取這個名字,不該答應搬到北京,最不該生下你。”


    胸膛裏的心狠狠地疼了起來。


    不知道是毛瑞英在疼,還是他在疼。


    “我寧願沒生下過你。”


    “滴——”


    儀器的聲音刺耳無比,那是“她”耳邊最後響起的聲音。


    臉頰上忽然被一雙手撫上,馬喻才猛地吸了一口氣,意識回到了身體裏,體溫逐漸回來了,陽光、草地、樹葉的聲響,一切都回到了他身邊。


    馬喻才顫抖著睜開雙眼,手帕從臉上滑落。


    嚴繼堯的臉出現在眼前,發紅的眼眶,盈著淚珠的雙眼緊盯著自己,嘴唇卻顫抖著,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馬喻才明白過來,猛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嚴繼堯的腦袋垂落在他的肩頭,顫抖了一會兒,才發出了夾著氣聲的聲音:


    “她說,是因為沒有給我好的生活,要是沒生下過我,說不定會遇到更好的…”


    嚴繼堯失了聲。


    馬喻才拍著他的背,回應:“嗯。”


    “她…走了。”


    “嗯。”


    “她說……”嚴繼堯抱得緊緊的,“她很喜歡你。”


    “……嗯。”這會兒馬喻才的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


    嚴繼堯落在他肩頭的淚,居然是熱的。


    毛瑞英到底說了什麽,馬喻才不得而知,但是至少了解了一個心結。


    讓這對母子好好的道別了,就是最大的意義。


    “……嘖,真不想破壞這個場景啊。”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從兩人身旁響起。


    扭頭看去,又是熟悉的家夥。


    “蔣無常,你不是北京的……?”


    蔣無常叼著煙坐在毛瑞英的墓碑上,單手撐著身子,單手打傘,道:“送這個魂過來,她是死在北京的。”


    “過來是……?”馬喻才困惑。


    “她沒有那麽多力量留在人間,一直在地府裏待著。還好等到了,應該過段時間就能排隊去輪回了。”


    嚴繼堯朝蔣無常鞠了一躬,“謝謝你們,照顧我的母親。”


    “喂!你!”蔣無常嚇得直接從墓碑栽倒下去,扶著腰起身,浮著黑眼圈的雙眼中射出無奈:“你可別朝我行禮。”


    “對了,提醒你們——”


    “你這樣的情況,骨灰要是再被揚了,輪回的機會就沒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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