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紙很快就通過審核,建築工程的話,將勞務分包給了外麵的施工隊伍,馬喻才、嚴鬱秋、俞式禮三人,約上包工頭一起吃了頓飯。


    包工頭介紹道:“這個項目,最多兩個月就給你做完。”


    嚴鬱秋非常滿意,看向馬喻才:“馬經理,到時候就拜托你監工了。”


    “好。”馬喻才笑著和大家碰了個杯,不過他杯子裏是飲料。


    俞式禮沒有喝酒,杯子裏也是飲料,因為他待會兒還要開車送嚴鬱秋回去。


    “俞秘書,”嚴鬱秋拍了拍身旁的俞秘書的肩膀,笑道,“這段時間我就把你借給馬經理了,好好當這個助手。”


    借這個字眼未免有點刺耳,馬喻才忍不住看了眼俞秘書,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淡淡的死意。


    俞式禮,比自己大個幾歲,但是工齡已經長達十幾年,前後在嚴旭新、嚴繼堯、嚴鬱秋身邊當過秘書助理。


    想必在嚴鬱秋的身邊最難熬吧。


    畢竟馬喻才隻是簡單在嚴鬱秋身邊交流一段時間,就感受到了嚴鬱秋的……怎麽說呢,天真單純?


    馬喻才開口道:“哪裏,俞秘書辦事應該是比我強的。”


    俞式禮看了他一眼,平靜的嘴角微微一動,露出個淡然的笑容:


    “多指教,馬經理。”


    轉眼,馬喻才就帶上了白色安全帽,和嚴鬱秋一起站在了正在打地基的工地上。


    這裏也沒有公司的人,馬喻才交叉雙臂站著,安全帽的帶子在下巴上勒著,他沒心思討好,直接問:“怎麽是你來了,俞秘呢?”


    嚴鬱秋也叉著腰,皺眉道:“我爸找俞式禮有事,讓我來。”


    說完他嘖了一聲,一臉不解:“你每天就幹這事?站著看著?”


    馬喻才道:“沒有,我來觀察一下進度。走吧,回辦公室休息會兒。”


    到了辦公室,嚴鬱秋躺了上去,舒舒服服地占據了整個沙發。


    嚴鬱秋枕著自己的胳膊,問道:“馬哥,待會兒你去哪吃飯?”


    馬喻才坐在辦公桌後,看了一眼嚴鬱秋那沒形象的模樣,戴上眼鏡看資料:“吃食堂,工地飯菜不錯的。”


    “我請你吃飯去,咱們再聊聊?”


    自從上次去了他房間聊過之後,嚴鬱秋在他麵前的舉止越發不遮掩了。


    馬喻才在電腦後做了個詫異的表情,不免思索著,嚴鬱秋這家夥到底是真傻,還是偽裝?


    把嚴鬱秋趕走後,馬喻才躺在了沙發上,問:“繼堯,你弟平時就這樣嗎?”


    “什麽樣?”


    坐在電腦桌後正在給馬喻才看資料的嚴繼堯抽空問。


    “一開始我以為他在下套,防備這麽久,發現他可能是真傻。沒看出來我在套他話嗎?家事心事張嘴就往外說。”


    嚴繼堯聞言笑了笑,“我不知道,我沒和他共事過。”


    “你爸派俞式禮跟著他,可能是怕他壞事吧。”


    嚴繼堯默默看著資料。


    “你說,喻曉青平常在家裏什麽樣?說不定早就有想害你的蛛絲馬跡了。”


    馬喻才忽然翻身坐起,“她住在家裏,有些事情肯定藏也藏不住。”


    嚴繼堯回憶片刻,才從破碎的記憶中抽出關於喻曉青的那些事情。


    “她……喜歡奢侈品,收藏古董,越貴越好,還信佛,經常去寺廟裏待著。”


    “這倒是對得上,也就信這些東西的人才會聯係上陳士良。”


    但是現在問題就是那個該死的師傅到底是誰,好像誰都不清楚陳士良還有個師傅,打聽不到消息。


    馬喻才幽幽歎了口氣,道:“等下套嚴鬱秋的話吧,再不行我們就順著你死的那天順一遍,我不信一路上一點破綻都沒有。”


    “我死之前,嚴鬱秋在上大學,嚴鬱蘭去國外交換了,喻曉青天天往太元山頂上跑。但10月2號那天全家都在家裏,約定了一起去祈福,下山送嚴鬱秋回家的時候出了事……”


    說完,馬喻才顯得若有所思。


    “我一直有個問題,你爸那麽聰明的人,不知道這些事情嗎?”


    嚴繼堯聞言一頓,抬起頭來,無言地望著馬喻才。


    馬喻才以為自己傷到他的心了,但這件事他也的確想說很久了:


    “你爸是不是有點冷血了,還有你媽……”


    “不,”嚴繼堯反駁,“我媽對我很好。”


    “那她為什麽說那種話?”


    【我寧願沒生下過你。】


    “……”


    嚴繼堯也迷茫起來,但看見馬喻才的眼睛,他決定這些都要說給他聽。


    在他低沉的嗓音中,那些馬喻才不知道的畫麵,好似逐漸浮現眼前——


    嚴母患上了癌症,隻半年就迅速惡化了。


    醫生說或許是因為勞累過度、睡眠不足。這種癌症是無法治愈的。


    嚴繼堯高考也在此時失敗了,他陪了嚴母一整個暑假,那是他們母子倆單獨相處最久的一段時光。


    他們都是安靜的性子,整日也不過是一起看書,聊天也沒什麽好聊的,都是家裏的事情、學校的趣事,翻來覆去地講些嚴繼堯小時候的事情。甚至她都沒有想過說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問起來也隻是說小時候天天下地種地,書都沒怎麽讀過,哪有什麽好玩的事。


    嚴繼堯隻能看著母親在病床上日漸消瘦,而父親整日在外,忙公司的事情。


    在最後的那段時日,嚴母的情緒惡化,性格變得暴躁瘋狂,動不動就罵人,甚至會拿刀威脅所有人不要靠近。


    嚴繼堯的手臂上有一道傷疤,就是那個時候被母親用碎片劃傷的,流了很多血。


    嚴繼堯還清晰地記得那個中午。


    頭發已經掉光的嚴母帶著一頂暗粉色的毛線帽,躺在床上休息,她所有力氣都沒了,睡醒後忽然落下眼淚,輕聲道:


    “繼堯,我不該給你取這個名字,不該答應搬到北京,最不該……不該生下你。


    ——我寧願沒生下過你。”


    在嚴繼堯的沉默中,她閉上了眼睛。


    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嚴繼堯從來沒敢去細想。


    連得知了母親纏綿病榻之時父親原來是在外麵有了新的情人,他也蒙蔽自己似的沒有過問,也沒有再和父親聊過一次。


    他收拾心情複讀一年,兩耳不聞窗外事,終於考上了鼎鼎有名的學府,想證明自己。


    但在慶功宴上,父親帶著那個情人和私生子出現時,嚴繼堯發覺自己的努力有些可笑。


    他的親情或許已經死在了母親細瘦的胳膊在手中緩緩失去溫度的那天,而嚴旭新,是他生命中新出現的一個合格的老板。


    那個所謂的家甚至不算家,隻是他的另一個辦公室罷了。


    堯,是上古帝王,是聖人。


    是傑出、尊貴、顯赫、賢明、仁愛、出眾……


    是有領導力、名聲赫赫、英明神武、誌向高遠……


    他嚴繼堯,或許是根本擔不起這樣的赫名,也擔不起風水先生那一句“海中金,壁上木”,才會害得親緣單薄,孤獨終老。


    “……”


    馬喻才聽完,心裏苦澀無比。


    “我猜我配不上這個名字,老天就要從其他地方收回去……”嚴繼堯看著自己的血糊糊的指尖,眸光閃爍。


    “哪裏——”


    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噠噠響起,馬喻才走到電腦桌旁,俯身拉過他的手,認認真真地在他指間的戒指上印下一個吻,道:


    “你是世界上最值得這個名字的人,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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