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環境驟然變化,舒適的床鋪變成了皮質的座椅。


    馬喻才正在坐在主駕駛上開著車,車窗外的光芒十分昏暗,微微泛著灰藍,遠處的天空還沒出現太陽。


    世界正在最黑暗的階段。


    馬喻才意識到什麽,抬頭看向了後視鏡中自己的臉。


    鏡中赫然出現的是嚴繼堯的臉。


    他的眼下泛著烏青,顯然狀態並不好。


    鏡中還有一張臉。


    青澀秀氣,眼下一顆淡痣。


    那是坐在後座的嚴鬱秋,顯然年輕了幾歲。


    嚴鬱秋正表情憤怒道:“你少高高在上了,要是能選,誰想當私生子被人一直戳脊梁骨!”


    很快他聽到自己嘴裏發出聲音,語氣中滿滿的不解,但顯然在極力壓製內心的怒火,隻是低聲道:


    “我不想和你吵,你們怎麽樣跟我沒關係!”


    “你以為我想當嚴二少嗎?一副瞧不起我的樣子,要不是你媽生的好,你不也是——”


    “嚴鬱秋!”嚴繼堯一聲怒吼,表情立刻變得凶狠起來。


    嚴鬱秋表情一滯。他身為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氣勢幾乎立刻就被嚴繼堯狠狠壓製住了。


    馬喻才都被嚇了一跳。


    這是他第一回看見嚴繼堯發火,幾乎是立刻就被那氣勢震懾住了。


    在他身邊的嚴繼堯一直都是溫和的模樣,哪怕是惡鬼時的狀態,也沒有對自己表現過如此外露的憤怒。


    馬喻才心髒狠狠一跳,麵對如此憤怒的強大的雄性,人類的第一反應總是恐懼。


    嚴繼堯開著車,手上青筋暴起,表情更是陰沉,怒道:“好好說話!”


    嚴鬱秋或許是正值青春期,將嚴繼堯當做值得反抗的權威,並不願意就這麽被輕鬆打敗,於是深吸了幾口氣,硬著頭皮,咬牙道:


    “……沒有人教過我怎麽好好說話,你更沒有資格……”


    嚴繼堯放棄跟他交談,轉頭看向拐彎的路口。


    在車前燈的映照下,遮擋視線的拐彎口處,一輛巨大的卡車在黑夜中探出了頭——


    那黑乎乎的巨影讓馬喻才呼吸一滯,心狠狠顫了一下。


    但凡會開車的,都能明白這一幕的壓迫感。


    卡車沒有打開前燈,宛如深夜中的猛獸從深黑的洞穴裏的拐彎處,露出了巨大的身影。


    正在吵鬧的兩人也是一震,嚴繼堯的雙手猛地握住方向盤瘋狂往右打。


    車子立刻打轉。


    就在安全距離已經拉開的時候。


    “喂!!!”


    卡車一頭撞了過來——


    馬喻才想要閉上雙眼,那樣的情景他不想再經曆一遍。


    但閉不上,他在嚴繼堯的身體裏。


    眼前忽然一黑。


    嚴繼堯的聲音響起:“抱歉,沒有問過你就讓你看這些。”


    鬼的雙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馬喻才沒有感受到疼痛,但依然會覺得驚恐,不自覺地想起腦中曾經經曆過的那些血液四濺的畫麵。


    耳邊響起了兩道陌生的聲音。


    “嚴繼堯死了嗎?”


    “問你話呢?……死了嗎?”


    “嘔……肯定活不了了……走,給老板一個交代。”


    “等等,你他媽忘了嚴鬱秋。老板說的你她媽……”


    耳邊的聲音變得清晰了一點。


    馬喻才深吸了一口氣,道,“讓我看。”


    他要記住那些線索,萬一嚴繼堯再度失去理智和記憶,他得靠自己的雙手和雙眼去找到凶手。


    嚴繼堯沉默了片刻,撤下了遮住他視線的雙手。


    眼前的畫麵重新浮現。


    馬喻才躺在地上,率先看見的是晨光。


    突破雲層的第一縷光線是金色的,籠罩在太元山的頂上。山峰的輪廓清晰無比,近在咫尺,仿佛被賦予了 生命。


    他好像聽見了廟裏的鍾聲敲響的聲音。不知是在喚醒新的一天,還是在為嚴繼堯送行。


    他的靈魂已經從身體裏離開。


    這說明嚴繼堯已經死了。當場死亡。


    馬喻才不忍心低頭看腳下的屍體,心髒一縮一張,仿佛自己的生機也在流失。


    他緊盯著正在動作的那兩個人,記著他們的特征。


    視線裏,兩個人影將後座的嚴鬱秋拉扯了出來。


    鮮血淋漓的嚴鬱秋。


    他垂著頭顱,雙眼失去了神采,被扯著腋下的位置拖抱了出來。


    軟趴趴的雙腿逐漸從車內被拉出,直到整個人被拖到了地上。


    鮮血一直從車門處落到他的腳踝處,那不正常的扭曲角度,已經斷掉了。


    ……


    馬喻才猛抽了一口氣,從可怕的回憶中回到了現實。


    眼前是漆黑的臥室,卻讓他感到安心。


    馬喻才身體忽冷忽熱,不受控製地發顫。


    嚴繼堯安撫道:“不要想,你是馬喻才,你好好的。”


    身後的惡鬼微微抬起身體,試圖離開。


    馬喻才立刻轉身,一把抓住了他。


    如果馬喻才都如此恐懼那段記憶,那麽嚴繼堯本人呢?


    “那你呢?”


    馬喻才並不擅長應對這樣的情況——在深夜的臥室裏,兩個男人躺在床上,推心置腹?


    但是顯然嚴繼堯也不擅長。


    被他握住的手腕一直在顫抖著,嚴繼堯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燈光太暗,應該是非常阻礙兩人交談的,但是馬喻才覺得剛剛好。


    就如同他恐懼自己的過去的醃臢會暴露於光明之下,嚴繼堯身上的血跡,對於一個高傲的靈魂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恥辱呢?


    馬喻才主動發問:“你不會做夢,對吧?”


    嚴繼堯嗯了一聲。


    “那你…心情不好的晚上,會做什麽呢?”


    手上的溫度,讓嚴繼堯動搖不已。


    他還是無理智的惡鬼之時,是非常厭惡血液的溫熱的。


    現在,他非常珍惜這一份溫度。


    所以……


    “我會……”


    馬喻才正想鼓勵他,就像他上次鼓勵自己,嚴繼堯就翻轉了手臂,抓住了他的手腕,輕聲道:


    “坐在床邊,一直看著你。”


    馬喻才微微張開嘴,非常意外這個回答。


    這有點……太曖昧了。


    曖昧到馬喻才心髒跳個不停。


    他很想問為什麽,又不敢問。


    懷抱著嚴繼堯對自己不可能是那種心思的想法,馬喻才咽了咽口水,問出了問題:


    “為什麽?”


    麵前之人傳遞過來的心情。


    夾雜著恐懼。


    馬喻才看不見的地方,嚴繼堯伸出的手指在空氣中顫了顫,又克製地收了回來。


    “……我也不知道。”


    馬喻才說不上心裏是個什麽心情,他垂眸想看兩人交握的手,可黑暗中什麽都看不清。


    嚴繼堯鬆開他的手,翻身下了床,聽見身後的人問:


    “你今晚要幹什麽?”


    嚴繼堯微微側頭,毫不避諱,道:“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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