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大門口,看著馬車消失在黑暗中,胡院長似是用掉了全身力氣,這會兒才覺得雙腿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他感覺頭暈的厲害,身子一陣一陣的發虛。


    心事已了,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慢慢滑落坐在了門檻上。


    身後是燈火明亮的自家小院,對麵是茫茫夜色,幽暗難辨。


    胡院長抱住疼痛欲裂的腦袋,昏茫中腦子裏閃過“報應”一詞。


    他知道江老爺在做什麽,他也清楚自己在其中充當了怎樣不堪的角色,可是…… 他閉上了眼,想要忘記那些死狀淒慘的少女,可是那些少女的麵容卻愈發清晰,她們還著滿身的青紫衝著他獰笑,空洞的雙眼流著血淚。


    他驚懼的捂住了臉,喃喃道:“冤有頭,債有主,一切都是我一人做的,你們要索命就把我的命拿去,我的家人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禍不及妻兒。”


    夏末的晚風已經有了涼意,吹在發熱的身體上,已經不再讓他感覺到舒服,他有些畏寒的蜷縮住身體,心中隻願妻兒平安。


    緩了好久,才又攢了些力氣,他站起來茫然四顧,再一次看向妻兒離去的方向,這才轉身走向福田院。


    他是福田院的院長,總要擔起相應的責任。


    福田院裏一派忙亂的景象,雖然幾乎個個都在發燒,但狀況卻不像胡家人那般嚴重,至少大多都還保有清明,甚至還能支撐著爬起來燒水煎藥,還能相互幫助著送藥喝藥。


    鍾離春挽著袖子也在膳堂忙碌,她望見如孤魂一般胡院長忙道:“我藥箱裏的藥材不足,隻能先煮些清熱去火的湯藥分發給大家,等到天亮再去采買對症之藥。”


    “有勞鍾離大夫。”胡院長喘著粗氣坐下來,這時重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姿態。


    “不敢,治病救人是大夫職責所在。”鍾離塵見他臉色比剛才還要晦暗,就盛了一碗煎好的湯藥遞過去,“胡院長,您先喝了這碗藥,一會兒我再給尊夫人和令郎送過去。”


    胡院長接過濃黑的藥汁淺嚐一口,苦得整張臉都縮成一團,緩了緩他才攢出一點笑意,“鍾離大夫你真的是忙糊塗了,我夫人和兒子前一日就去了嶽父家,你又在哪裏看到他們。”


    聞聽此言,鍾離塵愣了愣,語氣也帶了兩分冷意,“胡院長,如果這次大家染的是疫症,你知不知道你放他們走,會惹出多大的災禍?”


    胡院長有些逃避的低頭喝著苦得肝顫的藥汁,直到一碗黑漆漆的藥汁喝得一點不剩,他才咂摸著嘴道:“鍾離大夫,你沒有成親你不會懂,我可以陪著這些人死在這裏,我的兒子卻不能。若這次真是疫症,朝廷就會封鎖整個福田院,到時隻許進不許出,不給人留一點活路,除非找到治疫症的辦法,不然咱們所有人都隻能等死。我家阿滿還那樣年輕,他還有很長的人生,他不能死在這裏…… ”


    “這裏有比你的阿滿更年幼的孩子。”鍾離塵打斷他的話。


    胡院長歎息道:“是啊,這裏的孩子都比阿滿年紀小,原本他們也不該死,可誰叫他們的爹媽拋下了他們呢?他們是沒人疼愛的野草,我的阿滿卻不是,那是我的心頭寶啊。”


    要不是時機不對,鍾離塵都想為他唱一首《世上隻有爸爸好》,她望著胡院長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燈火下的臉,“那些孩子沒了父母疼愛,咱們旁人不更是應當多多照顧他們嗎?”


    “嗬嗬。”胡院長掩麵大笑,“鍾離大夫你可真天真,你又不是寺廟裏的神佛,哪裏管得過來這世間的悲慘事,即便是神佛也不過是冷眼旁觀眾生之苦而已。”他笑得氣都喘不上來,好半天才止住了笑,“也是,你還年輕,一腔熱血,不曾見識過世間陰暗,福田院義診這種對別的大夫來說不啻於燙手山藥的差事,隻有你傻得才會接。”


    麵對嘲笑,鍾離塵不由挺直了脊背,平平靜靜道:“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聽到鍾離塵的回答,胡院長神色微動,末了低頭淺笑,“這句話我家阿滿也喜歡背,他可真是個好孩子呀。”他望著鍾離塵的眼神也柔和下來,“我不和你爭論,總有天你會知道我不曾騙你。”說罷他掏出一張百兩麵額的銀票,“鍾離大夫,你就當做做好事,別跟人說今日見過我夫人孩兒。”


    鍾離塵隻想了一下下,然後徑直走過去將銀票小心收好,“既是如此,謝過胡院長。”


    眼見她收了自己的銀票,胡院長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他擺了擺手站起身,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輕快許多,也不知是不是喝過藥的緣故。


    直到胡院長走得再看不見,鍾離塵才淡淡道:“都出來吧。”


    刑昭昭姐弟、小雨和小蝶,慢慢自黑暗中走出來,他們怔怔望著她,不知說什麽才好。


    還是鍾離塵自己開了口,“你們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要拿他的銀票。”


    對,在他們的觀念裏,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鍾離春既然收了胡院長的銀子,可能就要跟他們分道揚鑣。


    鍾離塵翻了一個白眼,看著大大小小四個小呆瓜,“他不是好人,銀子卻是好東西,咱們做什麽都不該跟銀子過不去,好人也不能憑空畫餅,總要有銀子才能做好事。”


    短短幾句打開幾人對事對物的新認識。


    小雨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鍾離大夫你要拋棄咱們呢。”


    “傻瓜,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是不會出賣你們的。”鍾離塵笑笑,繼續給他們灌輸新的價值觀,“銀子是銀子,事是事,一碼歸一碼,做人萬不可太迂腐。”


    看幾人神情如釋重負,她將幾人打量了一番,板起臉道:“好了,現在說一說是誰給胡院長一家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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