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隻有幾棵樹。樹皮如老人的皮膚一樣幹癟,沒有一絲生氣。那些綠意盎然的樹葉早已化為塵埃,隻留下枯骨般的枝條在風中顫抖。


    這裏的天是黯淡的,天上的雲巨大而灰暗,它們離地麵很近,好像隨時都會壓下來把這片大地給徹底吞掉。


    這裏的土地也是灰色的,它堅硬無比,隻是踩上去一下就能讓腳發疼。要是徒步走上個一會兒,準得把腳磨破。


    這是一片不毛之地,正如李無痕心中所猜測的一樣,這是一片沒有盡頭的不毛之地。


    李無痕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片荒原上走多久了,他雙眼無神,心裏仍抱著那個一丁點的期望。他期待可以再次見到另外一個他,可這次不能如他所願了。


    這次給他的感覺尤為奇怪,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大放厥詞指天罵地。可是這一次他什麽都不想說什麽都不想做,就連現在的走動也是在麻木的前行。


    淒厲的尖嘯從遠方傳來,李無痕還聽見了翅膀舞動的聲音。他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黑點正朝他這飛過來,但他還是前行,不躲不閃。


    那些黑點是一群長著人頭的怪鳥,它們都有著不同的表情,喜怒哀樂樣樣俱全。烏泱泱的鳥群把李無痕視作一個不可靠近之物,它們紛紛避開李無痕並且在他頭上盤旋久久不肯離去。


    “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那些人頭鳥一同發出震耳欲聾的喊叫,李無痕抬頭看去,發現它們同樣也在獰笑地看著他。


    李無痕不想搭理它們。他把目光放平,發現自己被無窮無盡的妖獸群給包圍了。那些妖獸看到他就如發現了至寶,它們兩眼放光涎水直流。


    李無痕看到那絲毫沒有加以掩飾的歡欣和激動,心裏竟也流出一絲喜悅來。在那黑暗降臨之前,他也笑了。


    一聲驚叫,李無痕從睡夢中醒來。他先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和胸膛,在確認自己的心髒還在跳動後便鬆了一口氣,不過他的後背倒是被汗水浸濕了。


    李無痕依稀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倩影,但在他眼神清晰後發現那不是唐靈,而是秦正玉。


    “你怎麽在這?” 李無痕站起來還是有點吃力。


    “你是殿下的座上賓,可不能出事了。” 秦正玉見李無痕醒了而且又沒有不讓她進來的意思,於是進來隨便找個木凳就坐下了。


    “唐靈去哪了?”


    “她早晨就出門了,大概是去玩了吧。”


    李無痕朝外看了一眼,回頭道:“晉王要見我?”


    “不,殿下今早也出去了,要比唐姑娘晚半個時辰。”


    李無痕走到院中抬頭看天,天色陰沉沉的,他回房就問:“現在幾時了?”


    “午時整。你們仙都那麽能睡的嗎?”


    李無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整好自己頭發就要出門,還對秦正玉吩咐道:“秦姐姐,要是見唐姑娘回來了麻煩跟她說一聲我是出門尋她去了,天黑就回來。”


    ……


    鴻鵠園,翠玉齋。唐靈正品著青梅酒之滋味,一陣吵鬧聲傳來攪了這裏的清靜。


    循聲望去,是來了幾個新麵孔。他們一踏進翠玉齋就和正中桌位的客人噓寒問暖,吵吵嚷嚷的。


    “令儀兄不是說要遊遍東園嗎,怎麽在此偷閑啊。”


    來人生得一副好皮囊,麵如冠玉,颯爽而立。手持一把山水墨扇,身後還跟了兩位同樣身著錦衣的紈絝。


    “累了累了,歇會兒。”


    在位子上的是一個年輕公子,麵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手中持了一把大折扇,配在他身上有些不合。


    “正巧我們也累了,不如在此小酌一杯,午後再遊?”


    令儀邀他們入座,小二也識相地把他們平時喜愛的吃食美酒給端了上來。入座後,翠玉齋內一陣歡聲笑語。


    徐令儀、謝庚亭,此二人是乾州徐、謝二世家的公子,自出生起就被視作掌上明珠捧著。跟在謝庚亭身後的是嚴祁、嚴祉兩兄弟,他們四人從小相識。


    謝庚亭以扇掩嘴,用隻有他們這桌能聽清的聲音小聲道:“令儀兄就別遮掩了,這次又是看上哪位姑娘了?指出來給弟弟們瞧瞧。”


    既然被點出來了,徐令儀也不再掩藏心思,收起折扇用它指向了離他們最遠的那張桌子,隻見一位姑娘


    赤衣絳裙嫣紅發,玉膚凝脂青顰眉。獨坐窗前飲青梅,眼生情愫望仲春。


    趁徐令儀欣賞出神之際,謝庚亭小聲對嚴氏兄弟說道:“年紀輕輕模樣倒標致得很。那一頭紅發雖然怪異,但也符合令儀兄的品味。”


    唐靈在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後也沒有羞澀,先對他們莞爾一笑隨後舉杯。徐令儀見那位姑娘沒有羞怯之意,於是舉起酒杯與她隔空對飲。


    唐靈看酒壺見底,天色也陰沉沉的,於是起身就要走。這一動讓徐令儀慌了,人是看了有那麽一會兒,卻連她姓什麽都不知道,這怎麽能行。


    好巧不巧,就在徐令儀正在思索要不要上前搭話時,他見那位姑娘往這桌走了過來,看樣子是要經過他們。此等良機,他怎會放過?


    徐令儀一開扇,另外三個狐朋狗友就聞聲起身將唐靈團團圍住。唐靈故作被嚇了一跳,那嚴祁問道:“姑娘是外地來的吧?”


    唐靈小心翼翼地點了一下頭,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真叫人心癢。


    謝庚亭輕笑道:“姑娘不必驚慌,隻是我家大哥想請姑娘小酌一杯。”


    嚴祉也隨聲附和道:“我們在平安生活已久,姑娘既然是外地來的,可有興趣坐下來聽聽我們平安的風土人情、奇聞異事?”


    盛情難卻,她還是受邀入座了。可他們四人不知的是,此舉乃唐靈有意為之。


    微風拂拂,天色轉晴,時辰已是午時三刻。唐靈麵色微紅,他們也不再讓她繼續喝下去,開始問起了唐靈的身份。


    徐令儀跟以前一樣直截了當,“敢問姑娘姓什麽?是哪裏人?”


    唐靈沒有回避,怯聲開口道:“小女子姓唐,是從青州來的。”


    徐令儀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姑娘不遠萬裏來到平安是為何?身邊也沒個依靠。”


    唐靈唏噓道:“小女子爹娘去得早,身邊也沒個兄弟姐妹照應。舅舅來信說要把我接入他家,於是我便來了平安。舅舅雖待我不薄,舅母卻處處為難排擠,終究還是寄人籬下罷了。” 語畢,她已有嗚咽之音。


    嚴祉問:“姑娘在此遊園,不會是搬出來了吧?”


    唐靈默默點頭,“免得讓他們爭吵,還是搬出來較好。”


    徐令儀本就對唐靈鍾情,聽聞此言後對她更是憐惜。他拿出一張銀票遞與唐靈,唐靈見此連連推脫道:“公子不可。小女子與您僅有一麵之緣,怎能受此恩惠。”


    謝庚亭接過銀票直接把它往唐靈手裏一塞,“我大哥素來樂善好施,今日有緣在此相遇,姑娘還是收下吧。”


    三辭三讓之下,唐靈收了銀票與他們道別,他們也動身繼續遊園。


    唐靈走到幽靜處拿出銀票細看,發現這徐令儀出手還真是闊綽,一掏就是五百兩銀子,這下不愁吃喝了。


    就在她暗自得意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李無痕的聲音。


    “唐靈!你怎麽能騙人錢財呢?快把它還回去!” 李無痕從她身後忽然現形,看來是在暗處隱身目睹了剛才的一切。


    唐靈被嚇了一跳,花容失色道:“真要被你嚇死了。” 不過她很快又得意起來,在李無痕麵前晃了晃手裏的銀票,“李少爺不知道吧,在人間沒錢可是寸步難行。”


    “那也不是你扯謊的理由。錢沒了可以慢慢掙,怎麽能騙人呢?” 李無痕伸手道:“把它給我,我替你還。”


    唐靈把銀票一折塞入袖中,“人家心甘情願,而且這是我憑本事掙來的。想讓我還回去可以,但你要拿錢來換。”


    李無痕目光一閃,“行,多少錢?”


    唐靈嘴角一彎道:“這可是你說的哦。” 她手扶下巴盤算了一下,“我記得我那行囊裏的財物值二百兩銀子,什麽時候把錢掙夠了再找我討走吧。”


    “一言為定。” 李無痕眉眼上挑,“到時候可別反悔啊。”


    唐靈彎眉淺笑,“好好好。你別耍花招哦,辨認錢財是否為法術所變的法子在人間可是婦孺皆知。”


    李無痕不屑道:“還不是從天界傳下來的。再說我也不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


    姚文淵在王子安府上座談了有半日,得知了這五年來官府的庫銀,王子安所做的補救措施也隻是在亡羊補牢。如此大量的銀子不翼而飛,這在平安官場是誰都不敢提及的事。他們有追查過那些銀子都流到了哪裏,但時至今日仍未破獲此案。


    “殿下可千萬不要告訴皇上啊,皇上要是知道了,屆時平安府將無人可用啊!”


    姚文淵低頭看著這位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老臣,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深知王子安對朝廷的忠心耿耿,也領略過他在朝堂上的老謀深算。


    “王大人還是先起來吧。”


    這雖然是王子安的一麵之詞,但姚文淵實在不信他會幹出這種蠢事。在上任乾州牧之前王家已是名門望族,沒必要自找麻煩。


    “王大人,要不如讓那些當地的豪紳出錢修堤?”


    “唉,要是罪臣能叫得動他們,哪用得著朝廷撥款賑災。” 王子安說著就摘下了烏紗帽,“殿下可知徐、謝、嚴三家?”


    姚文淵語氣溫和道:“我剛來平安不久,還請王大人指教。”


    王子安哀歎苦笑道:“徐謝嚴,半分乾。五年前罪臣剛上任那會兒就常聽聞此言,說是有半個乾州都歸這三大家族,乾州的半數錢財也歸他們。”


    “誰說的,好大的膽子!”


    王子安惴惴不安道:“此言在民間官場流傳已久,而且這三家是從高宗仁皇帝在位時就開始發跡興旺的,在乾州勢力非同小可……”


    姚文淵不耐煩地揮手讓他住嘴,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扶額閉目。水患、銀兩失竊,地方家族勢力過大,這乾州還真是驚喜連連啊。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這就是皇上派他來乾州的真正意圖呢?若他能把這些事全解決了,那勢必會受到父皇的青睞。


    他睜開眼,緩緩地說:“王大人放心,本王不僅會治理好水患,還會助您查明真相。告辭!”


    離了府邸,姚文淵也不急著打道回府,趁下午天氣正好順便在街上了解民情。他記得幼年時父皇不止一次身穿便服帶他出宮走遍京城街巷,這讓他見識了不少東西。


    ……


    夜色降臨,平安城內最為繁華熱鬧的紅玉街逐漸展現出它的真正麵貌。燈火不滅,簫笛不絕。春香樓中,常有富貴子弟為美姬一擲千金。這裏有來自天南海北的各色美人,出價高者可抱得美人歸。


    能在這裏有位置的不是有美人傍身,就是有錢財無數,可今晚有點不一樣。一個身上隻有一文錢的少年孤身來此,不為美人,不為喝酒,隻為從別人手上贏走錢財。


    春香樓裏所有的目光都聚焦於少年所在的那一桌,他不停地摩挲手裏的那一文錢,身邊的銀兩已堆成一座小山。


    有不信邪的看客上前詢問:“小哥,你這銅錢在哪兒開的光?這麽靈驗。”


    少年春風滿麵,小聲說:“這是我隨地撿的,待會兒還得物歸原主呢。”


    又過了幾個回合,身邊的銀子已有千兩之多。他給桌上其他人道了謝,又讓人把它們換成幾張銀票後便離桌混入人群上樓去了。


    “拿出來吧。” 李無痕得意洋洋的在唐靈麵前晃了晃兩張麵值一百兩的銀票,唐靈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那張五百兩的銀票拿出來交給他。


    “喲,有五百兩呀,你可是在小瞧我?”


    唐靈白了他一眼,“卑鄙!無恥!”


    李無痕聳了聳肩,“那些個賭鬼也是輸得心甘情願呀,再說我就今晚來這種地方,以後又不會……”


    他見唐靈真的有點不高興,於是拿出剩下八張銀票將它們燒了個幹淨,“行吧,不義之財就不義之財吧。”


    “這還差不多。” 唐靈接過那兩張銀票,“下次不許來這種地方了啊,否則說什麽我都不理你。”


    唐靈注意到李無痕手裏還攥著那枚銅錢,“你真打算將它物歸原主?茫茫人海,你怎麽找得到?”


    “別小瞧我啊。” 李無痕正色道:“天界有個以物尋人的法子,上次在望陽我也是用這法子找到你們的。”


    隻見李無痕閉上雙眼,再度睜眼時便有了眉目,“跟我來。”


    他們翻入小巷一路左轉右轉,走出巷子後就來到一片安靜的街坊。唐靈剛出來還覺得有些眼熟,在看到一戶人家門前貼著白色對聯時就肯定了心中想法——這裏是白溪坊!


    唐靈發現白天的白溪坊還充滿了許多陽氣,可一到晚上卻陰氣十足。這說明那個惡鬼就在附近遊蕩,說不定還選好了今晚的可憐人。


    李無痕走到一戶人家門前,他不想晚上隨隨便便的就敲別人家的門,於是蹲下身把手中的銅板往門縫裏塞。


    “日行一善,福報自來。” 李無痕起身回首,發現唐靈神情不安臉色發白,於是關心道:“你咋了?看見什麽了!”


    唐靈指著大門出神,“救人……救人!快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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