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鴉飛進窗口,腳上還綁著書信。寒鴉取下書信展開翻看,那隻白鴉飛到榕仙肩膀上休憩。


    “它竟然不怕你。”


    “鳥以棲樹為習,在下又以木為性,它不怕我是自然的。”


    寒鴉看了書信的內容,上麵寫著附近城池所有城門關口戒嚴完畢的消息,這是他吩咐去做的。這樣一來,不管南宮淵逃到哪裏都無所遁形。


    寒鴉將書信燒成灰燼,又端詳了榕仙一會。寒鴉突然想到了什麽,緊接著在房間裏摸出幾張宣紙和筆墨來。


    他揮毫潑墨,筆走龍蛇,在紙上畫出南宮淵的模樣。他又思索一番,根據許璉的供詞畫出李無痕、唐靈的模樣。


    “你有沒有見過這三人?若有,他們是同行進城的嗎?”


    榕仙細細觀摩了寒鴉的畫作,說道:“施主畫的雖然有些潦草,不過在下的確見到南宮淵和另外一對男女進城。”


    “還有別人嗎?”


    “他們在進城不久後還遇到了一個女子,他們幾個都在對付施主呢。”


    榕仙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寒鴉更是心中大驚,沒想到他們師徒二人才是走進陷阱的獵物。要不是榕仙及時阻攔,後果將不堪設想。


    噗通一聲,寒鴉半跪在地上,真切地說:“小人有眼無珠不識您的一片助人之心,還望您寬宏大量……”


    榕仙見寒鴉這樣,連忙放下茶盞將他扶起,而寒鴉又懇求道:“榕仙大人,要是還知道什麽就都告訴小人吧。”


    “好好好,施主快快請起。”


    過了許久,榕仙把他聽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寒鴉。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計劃,寒鴉憑借多年的從事經驗也能猜出一二來。


    “施主,您的徒弟已經被我帶到報恩寺後院了,目前沒有性命之憂。”


    寒鴉起身正要前往報恩寺,他又停下冷聲問榕仙:“那些人還在城中嗎?”


    “在戒嚴城門之前他們就已經返回原先客棧,沒見他們再出城過。”


    “好,多謝榕仙。”


    榕仙感受到了寒鴉身上所迸發的殺氣,簡直比他吹到過最冷的寒風還要冷上三分,於是他起身拉住了寒鴉。


    “施主莫急,在下可替您去勸導他們。他們還年輕,有錯尚可懸崖勒馬,殺人乃最下策呀。”


    “那就依你說的,有勞榕仙了。”


    ……


    李無痕他們發現韋知彰不見後一直在附近尋找,可是連一點血跡都沒找到。令他們感到奇怪的是韋知彰一個雙腿寸斷的廢人竟然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現在是宵禁時刻,沒了人群應該更好找才對。


    而李無痕還發現了一個讓他恐懼的變化。在搜尋無果後,他打算用氣息追蹤來找出韋知彰的藏身之處。但是他發現韋知彰的氣味不見了,而且不止他一人,全城人混雜起來的氣味全都被另一種氣味蓋住了。


    李無痕不清楚它的來源,但這種程度的氣味讓他想起了以前在延平的遭遇。不過與那個妖獸所散發出的腥氣不同,此時整座臨熙都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芳香。


    他看向同樣皺眉的南宮淵,“你也聞到了?”


    南宮淵點點頭,“味道很重,不像是尋常東西發散的,更不可能是妖獸。” 他說著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緊了些。


    看向一臉茫然的唐靈和林嫣,李無痕不得不再次感歎仙與人的差距。


    李無痕對姑娘們吩咐道:“去找一家還能接客的客棧,離這兒遠點,快!”


    林嫣還想留下來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什麽忙,而唐靈早就懂得該怎麽做,硬拉著她飛速撤離現場。


    李無痕和南宮淵杵在街道中央許久,期間沒有遇到任何其他怪異現象,隻覺得他們周圍的香味越來越重。


    “榕仙見過二位施主。”


    不知何時,榕仙就已站在他們之間,手還搭在他們肩上。


    南宮淵脫開了榕仙的手,可李無痕卻沒跟上他。這手仿佛被灌注了千斤之力,不試著掙脫還好,想掙開就會感覺到那隻手要把自己壓垮。


    榕仙握了握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目露寒光的南宮淵,“施主息怒,在下不是來找麻煩的,是來找你們說說話的。”


    說時遲那時快,南宮淵一個箭步上前就斬斷了榕仙的右臂,李無痕得以掙脫。南宮淵看著榕仙沒有冒血的斷臂,李無痕也注意到自己肩上的手臂逐漸變成枯枝。


    “樹妖?”


    “不對,他沒有妖的氣息,倒像是仙……”


    “施主若視我為妖,我即為妖。施主若視我為仙,我即為仙。施主若視我為人,我即為人。敢問施主,仙,人,妖,有何區別?”


    沒有半點怒意,榕仙依舊站在原地,寶相莊嚴。


    “當然有!” 李無痕義正詞嚴道,“妖生性殘暴無惡不作,人趨炎附勢皆為利往,仙自視甚高不顧蒼生,三者怎能混為一談?”


    “那這位施主有何見解?” 榕仙看向南宮淵,臉上已有了些興致。


    “沒有。”


    南宮淵橫刀砍來,榕仙被他腰斬,軀體倒地時變成兩塊粗木。


    等他們回過神來時,榕仙又毫發無損地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二位施主悟性不錯,可有興趣來我寒舍小酌一杯?”


    “切,”李無痕不屑道,“誰要跟你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走。” 他的右手逐漸硬化正變成一把鐵刃,左手掌心有火流在攢動。


    榕仙沉默許久,另外兩位見他這樣也不敢輕舉妄動。


    “二位施主,來日再見。”


    榕仙行了個禮化作一道青煙消散在眼前,這是他們都沒想到的結果。李無痕還以為會惡戰一番,甚至做好了斷手的準備。


    李無痕不解,“他為何會說來日再見,難不成他是寒鴉那邊的?”


    “他有人質。”


    一經南宮淵點醒,李無痕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他即刻動身去找林嫣唐靈二人,果不其然,她們也同韋知彰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


    “真沒想到,林將軍之女竟會與朝廷緝捕的凶犯混在一起,還協同他們謀害朝廷命官。”


    被治好的韋知彰打量著林嫣上下,還嬉笑著伸出手去摸林嫣標致的臉蛋,“要是被令尊大人知道了,他會怎麽想?”


    林嫣啐了他一口,罵道:“拿開你的髒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他不認我這個女兒就好了!免得毀了他的仕途。”


    韋知彰回過神來,惱怒道:“一條喪家犬還敢在本官麵前狂吠,找打!”


    他抬起手就要往林嫣臉上招呼過去,卻被榕仙攔下,“此乃寺院,不得動武。”


    韋知彰悻悻離開,一旁的唐靈卻認為她們將大禍臨頭。隻要寒鴉韋知彰叫官兵把她們全都拉出寺廟關入大牢,到那時誰來都不好使了。即使會被李無痕他們劫走,也要落得個逃獄的罪名,這樣連烏龍山都回不得。


    唐靈在被榕仙抓去的路上以舍棄偽裝的代價試圖用火法燒穿枝條,可是憑她的法術根本燒不動這些玩意。露了真身又沒逃,悔也。


    寒鴉走進夥房,蹲到唐靈麵前說道:“唐姑娘,我素來不為難女子。隻要你肯說出南宮淵和李無痕的目的,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哼,反正我的命也不長了,做你的夢去吧。”


    “好,有骨氣。我會讓你死得痛快的。” 寒鴉起身離去,夥房內隻剩她們和榕仙。


    榕仙給她們端來兩碗水,“二位姑娘還年輕,不要因一時情愛迷了心智犯下大錯。若你們不嫌棄,可在這報恩寺住下,每日做些花草雜活,在下可保你們安全。”


    “你在說什麽啊!”


    兩位姑娘異口同聲的把榕仙嚇了一跳,還差點把水灑了。


    榕仙識趣地把碗放在地上推到她們跟前,通過水麵的倒影,她們都看見了自己微紅的麵色。


    唐靈偏過頭嘟囔道:“錯了又怎樣,反正我沒幾年日子了。”


    榕仙走到唐靈跟前坐下,“敢問姑娘得的可是心病?”


    見唐靈沒回答,他繼續說:“若不是心病,總會有法子治好的。若是心病,解開心結就好,沒必要自尋短見。”


    “你要是沒有把我抓來,我的病就有的治。現在我要被關進去了,你又跑到這兒來說教,別假惺惺了。”


    榕仙聽了這話好不傷心,又看林嫣高傲不理人的樣子,隻能起身離開,他走前留了一些話:“若他們真有情義,定會來報恩寺拿人,在下會為你們爭取時間的。”


    後半夜過去了,在榕仙的勸說下寒鴉確實沒有叫官兵來拿人,他們都在等待南宮淵、李無痕前來營救人質。


    次日清晨,李無痕和南宮淵一同來到報恩寺。這次他們不再偽裝,準備和寒鴉他們一決生死。


    寒鴉和韋知彰也早已在大殿內等候多時,同樣在殿內的還有被枝條牢牢捆住的林嫣、唐靈。


    寒鴉率先開口:“做個交易吧,用你們來換她們,隻要交易達成,我保證沒人會死,而且你們還能在路上好好欣賞我大魏風景。”


    唐靈大喊道:“李無痕你別聽他的!落在他手裏就翻不了身了!”


    韋知彰踹了她一腳,“那也是他自找的,與凶犯合夥謀害朝廷命官,有條命活著就不錯了。”


    “凶犯?”李無痕指著他們,“我問你們,南宮淵何罪之有?”


    寒鴉回道:“文德二十六年,南宮淵殺各大宗門長老共計八人,傷四十人有餘。不僅如此,還打傷前來捉拿的朝廷命官。如此大罪,你還敢問我何罪之有?”


    李無痕看向南宮淵,他站出來說:“我三十年前挑戰各宗門有立下生死狀,比武中打死對手又不是沒有先例。”


    南宮淵邁著步子越走越近,“是你們空口無憑的說我有罪,也是你們要我自證清白。寒鴉,你敢說沒見過那些白紙黑字的生死狀嗎?”


    林嫣冷笑幾聲譏諷道:“寒鴉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呀。沒有證據就敢誣陷清白上門抓人,事到如今又公報私仇。要是讓聖上知道了,幾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


    寒鴉沒有理會她,繼續冷聲質問南宮淵:“生死狀何在?現在你拿的出來嗎?拿不出來就乖乖跟我走吧。”


    “我有當年的生死狀,還不快給我鬆綁!”


    寒鴉再也忍不住,拔刀轉身劈向林嫣,南宮淵也趁寒鴉露出背身出刀突刺。韋知彰上前護主,李無痕右手化刃擋下寒鴉。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之際,後院傳來了聲音,“此乃寺院,不得動武。”


    話音剛落,他們身上都出現了愈纏愈緊的枝條。榕仙從塑像後緩緩走出,麵色是一臉嚴肅,不過他很快就換成了慈祥臉。


    “莫擔心,我請各位來隻是喝喝茶的。” 榕仙一揮手,他們全被拉到空中飛入後院。那掛滿紅布的榕樹下擺著一張長桌,幾把椅子,桌上放著些許茶具,茶壺裏冒著滾滾熱氣。


    ……


    他們安坐在椅子上,雖然氣氛仍是劍拔弩張,可他們的腿被枝條牢牢捆在椅子上。又礙於榕仙的氣場,誰也沒有動手。


    “今日報恩寺不對百姓開放,各位可在寺內暢所欲言。”榕仙以主人之姿請他們再談一次。


    李無痕不屑道:“剛才都動刀子了,還有什麽可談的。”


    “當然有,”榕仙把目光投向寒鴉,說道:“寒鴉,你為何追殺南宮淵?事到如今也不必遮掩了吧。”


    “報仇,解我心頭之恨。”


    林嫣冷哼一聲,把頭側過去不再看他,一旁的南宮淵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要不是你們三番五次擋我去路,我怎會廢你同伴?你撿回一條性命,還要來找麻煩,這是何苦?”


    “何苦?你殺我同伴,我為何不報仇?”


    “我無罪,你們卻又要殺我,難道我隻能坐以待斃?換做是你,你又會怎麽做?”


    眼見他們要吵起來,榕仙叩了三聲桌案,“此乃寺院,不得喧鬧。”


    榕仙看向李無痕問道:“你為何助南宮淵?你就不怕真幫了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逃脫,日後又害了不少人嗎?”


    “他救過我,這個情我必須還。若他日後濫殺無辜,我也會親手了結他。”


    “要是那些被害之人的家屬知道你是幫助他逃脫的人呢?你會怎麽麵對他們?”


    李無痕抬頭望著榕樹,淡淡地說道:“那我將以死謝罪。”


    此言一出,寒鴉和韋知彰都不屑一笑,林嫣流露出敬佩的神情,唐靈、南宮淵麵色沒什麽波動。


    榕仙說道:“你們都是為了心中的執念。” 他起身隨便扯下一塊紅布,端詳著上麵的心願,“世人皆有執念,生無執念,非人也。若為執念做非人之舉,人也非人。”


    唐靈放下茶盞問道:“何為非人之舉?”


    “弑親,賣國,屠戮,絕後,此四舉乃非人之舉。”


    唐靈又問:“我們也沒做這些啊,為何要把我們都抓來?”


    榕仙笑道:“這正是我把你們帶到這裏的原因。你們沒做過這些事說明你們還沒因執念陷得太深,一切尚有挽回的餘地。”


    隻見他高高騰起飄在空中,聲音空靈婉轉,“寒鴉,你可知我為何尋你?”


    寒鴉搖頭不解,榕仙視之一笑,“因為你心有仇恨,久恨成結,心中有結,難養天年。仇恨隻會帶來傷痛,為何不把它放下?”


    寒鴉低下頭沉默不語,忽然間風聲大作,招來漫天飛葉蜂蝶,它們繞著榕仙飛舞,榕仙又說:“仙,人,妖並無區別,同為天地萬物之靈,卻因心中執念廝殺萬年之久,多少百姓因此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李無痕起身喊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榕仙輕笑幾聲,說道:“放下執念,紛爭自消。”


    “那你是何方神聖?”


    飛葉掩住他的身軀,蜂蝶鋪滿他的臉麵,他用能回蕩在天地間的聲音說道:“在下隻是一棵樹罷了。”


    寺院鍾聲作響,榕仙消失不見。他們都在榕樹下坐著,無桌椅,無清茶,隻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他們麵麵相覷,不再覺得對方麵目可憎,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似的。


    ……


    “都沒事了。” 林嫣騎著快馬趕上了李無痕他們,她解釋道:“我跟他做了個交易,隻要我不把這件事說出去,他就不會再追我們。”


    “多謝林姑娘。” 他們三個異口同聲。


    林嫣有些不好意思,“謝我幹什麽,沒有榕仙幫助就難辦了。”


    李無痕伸了個懶腰,愜意道:“真打起來那個寒鴉就死定了,我看榕仙還是在幫他逃過一劫,對吧?”


    話音剛落,李無痕就被唐靈用腳絆了一下,摔了個狗啃泥。唐靈得意道:“叫你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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