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釋含笑道:“覺悟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師兄又何必故意嚇唬他呢。”


    明覺臉一鬆,也對著明釋露出一抹笑來,“若由著他鬧騰,那隻怕等到明年,你也是下不了山的。”


    這些年來,覺悟因為他小師叔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可平日都是躲著哭,為何今日非要跑到人麵前哭?


    還不是想著鬧騰一場,好把人留下來。


    明釋笑著搖搖頭,“他還小,等過幾年長大後,便懂事了。”


    明覺亦搖頭:“隻怕是難,他那性子,一生都不會長大的。”


    此話一出,明釋像是想起什麽一樣突然就開口道,“半月也與他一樣小孩子心性,永遠都不想長大。”


    隻短短兩句話,卻讓明覺晃了一下時神,師弟話少,平時也不說去了苗疆如何,隻說見了麵就回來了,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提起那苗疆女子呢。


    明釋說了一句後也不再多說什麽,隻道:“師兄今日不是要進宮嗎?為何此時還未出門?”


    “不急,”明覺說著,取出一個看著就頗具重量的錢袋遞給明釋,“你將此物收好。”


    明釋拒絕,有些無奈的開口道:“師兄,我不用這些。”


    寺中的香油錢,多數是要散去給流民百姓救命的,不是用來給他一個已經還俗的和尚安家立戶的。


    “既已還俗,日後便就是俗世中人,”明覺把錢袋直接塞給明釋,“俗世中人,哪裏能離得了錢財二字。”


    “俗世中過活確實離不開錢財,”明釋又錢袋子還了回去,“可再如何,也不必要寺中的香油錢。”


    明覺微微蹙眉。


    明釋一笑:“師兄你忘了,京中常年有人張榜尋醫,我是餓不死的。”


    當初南下尋人時所用的盤纏,就是他一路行醫那些所救之人贈與的,他有一身醫術,當真是到哪裏都餓不死的。


    明覺想了想,打開錢袋子取出一張房契遞給明釋,“那你將這房契拿上,這是……你爹娘當年留給你的,如今你已還俗,那日後就自己收著吧。”


    明釋有些愣然,從他年幼記事識字起,這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到自己關於爹娘的話。


    明覺微微一笑:“師弟,其實當年你被送進寺中時,你爹娘並沒有讓你剃度出家的意思,隻是後來你大了,除了師傅身邊外哪裏都不願意去,師傅這才將你收下為徒的。”


    明釋無言,他一直以為他其實是被人遺棄的嬰孩,因為他身邊的人從未提起過他的父母,時間久了,他也當自己無父無母了。


    “無需亂想,你爹娘並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明覺將房契放到明釋手裏,對著明釋一笑,“師弟記住,你俗家姓謝,單名一個淩字,你叫謝淩,這是你還未出生時,你父親就為你取好的名字。”


    明釋喃喃道:“我叫謝淩?”


    明覺點頭:“既已還俗,自然該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那我父母是何人?”明釋又問,“他們為何會身亡?”


    這個問題明覺還不能回答,當然,他也不會撒謊,隻道再過些日子,明釋就能全都知道。


    明釋聽後頓了一下,然後點頭,他性子向來沉穩,師兄既然讓他莫急,那他自然就不會再多問一句。


    “走吧,今日師兄陪你一道下山。”


    “嗯。”


    明釋將房契收好,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師父的禪房,這才和自己師兄一並往外走去。


    上京城內繁華如昔,立春過後,哪怕城中的草木還沒冒出綠芽,路上的行人也比冬日裏要多上不少。


    明覺還要入宮,一到城中便與明釋分開了。


    明釋他有些茫然的在寬敞的街上站了一會,直到被提著竹籃,混入城內的小販接連招呼了幾次,才把放飛的心緒收了回來。


    師父已經圓寂,就如師叔說的那般,此生功德圓滿,他也不該總是想著念著。


    如今已經還俗,他是該為之後的日子好生打算一番。


    這一年不能離京,那替半月尋人之事,也隻能暫且先放一放了。


    明釋含著笑,對眼巴巴看著他的遊販搖了搖頭,退到一旁將先前收好的房契又取了出來。


    粗麵餅子是不貴,不過三個銅板一個,可如今他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實在愛莫能助了。


    賣餅的小販失望的歎了口氣,合上紗布,提著竹籃走了。


    明釋定定的看著房契,師兄說這是他爹娘留給他的宅子,可房契卻是落在慈恩寺上頭的,他根本沒法從房契上找到一絲關於父母的線索。


    可不論如何,他也應該去看看的。


    能把房契留給他,許那宅子就是他父親的祖宅呢,哦,不對,應該是他謝家的祖宅。


    他已經還俗,日後不再是明釋,隻是謝淩了。


    頗為惆悵的搖搖頭,明釋將房契再次收好,循著地圖上的找到了那間宅子。


    如他所想一般,宅子大門未掛牌匾,內裏雖不至於雜草叢生,可也是一片蕭索。


    二十餘年沒住過人了,任他多好的宅子,如今也變得破敗了。


    明釋在偌大的宅子裏走了一圈,就出來了,隻站在門口打量著大門上已經鏽跡斑斑的銅釘。


    門口的抱鼓石不對!


    門上的銅釘也不對!


    裏頭有些屋簷房梁的樣式,也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甚至也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能用的。


    明釋轉身離開,這府邸是皇室子孫才能居住的,他爹娘與大梁李家究竟有什麽關係?


    莫非娘親是皇室之人?


    可若是皇室之人,那為何那麽多年以來,一直任他待在慈恩寺?


    難不成是爹娘犯了錯處,不,這也不對,若爹娘真成了庶人,這府邸早就應該被收了回去才對,不可能一直空著二十餘年。


    此時已快到午間,正街上的人比起方才又多了不少。


    明釋去了趟醉仙樓,哪裏有酒樓設的一處榜文,不比朝廷設的榜文,酒樓設的榜文上麵,多數都是平常百姓來求醫問藥,尋人問事的。


    明釋揭了一張出價十兩,看似生了怪病,實則更像誤食中毒的榜文。


    然後過了好一陣子,等他從貼榜之人家裏出來時,手中已多了半兩碎銀和一大兜子剛挖出來不久的薺菜。


    算了算了!


    世道艱難,百姓活得不易,寡母為救獨女,就算撒個小謊也是無傷大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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