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壽安將母親的骨灰灑在了地下城的暗河之中,河水會將母親的靈魂帶入飄沙的泥土。


    安延娜飄零苦楚的一生,終於回到了可以安寢的地方。


    季如光陪著符壽安做完這一切,牽起她的手,他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言語來安慰她。但他也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用說,這樣的時刻,自己還能陪在她身邊,已經足夠的幸運。


    就像接下來的一場惡戰,有自己做她的前鋒,也令他甘之如飴。


    建木自然是有靈性的。


    如果引誘它,利用它,將它的饋贈看作理所應當,它必然會帶來一個分崩離析、人人相害的世界。


    而如果解脫它,安慰它,對它的反哺永遠心存感激,它也必然回報以最大的信任,友善地對待腳下這些生命,


    符壽安帶領眾人立於建木之前,那條原本血紅的地索已恢複為嫩綠,發出柔和的光芒,而“蠻牛”則有條不紊地轉動著,隨時詮釋著“成住壞空”。


    一條細細的藤蔓從穹頂降下,輕輕觸碰符壽安額間,與明女心意相通。


    符壽安開始跳起“欒蓲之舞”。


    她時而挺拔舒展,如擎天之木,在天為雷,在地為棟梁;時而柔韌纖巧,如繞木之藤,在天為風,在地為百草。


    她身上逐漸縈繞起綠色光芒,與建木之光近似,而建木的許多枝條,則在她舞姿帶領之下,隨勢而動。


    徐守成暗暗問兒子:“不是說,明女隻會放火麽?這綠的是什麽?”


    徐盛嬰目不轉睛,按捺住激動:“爹,豈不聞木火相生之理?木點燃了便能生火,而火生在天上,便為太陽,樹木繁盛,終須向陽。伐木烤幹為柴,便又能生火……”


    “敕!”


    符壽安輕輕喚了一聲,無數條藤蔓自空中降下,將在場每個人裹著,輕輕托起。


    “疾!”


    如騰雲駕霧一般,人們的身體被小心地帶離地麵,快速升向高空。


    穹頂是厚厚的岩石,徐守成蒙上雙眼,抓住兒子的胳膊:“不好!吾今死於此矣!”


    徐盛嬰卻哈哈大笑:“無妨。父親請看。”


    隻見建木與穹頂相交之處,伸出了無數細小根係,在不經意之間鑽破了岩石,而所有的碎片都被巧妙避開,眾人上升的速度絲毫未受局限。


    驚天動地一聲巨響,耀眼的陽光瞬間射入瞳孔,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捂住了雙眼。


    待到稍作適應,打開眼簾,隻見所見之處,唯黃與藍兩色而已。


    黃的是黃沙,前後左右,東南西北,皆是茫茫沙丘,連綿起伏,如海中疊浪,如山中密林。當年譽滿天下的玉壁古城,就在這黃沙之下,連一絲痕跡也無。


    藍的是天空,不見一片雲彩,藍到略黑,藍到發紫,猶如琉璃世界的鏡像。


    地索伸出地麵之後,立即變成了一棵巨大的樹木,有數百丈高,有數十丈粗,枝葉招展,遮天蔽日。


    符壽安、季如光和靈囚們、徐盛嬰就站在樹冠之上,其他人則被建木安放在地麵,待開戰後見機行事。


    不知過了多久,建木停止了生長,從樹冠上向下望去,已看不清、想不起樹根處的任何痕跡了。個別時候,會有金雕等大鳥在樹幹處掠過,而向遠方望去,連雪山都仿佛掛在腰間、止步跨上了。


    與此同時,建木頭頂的天空,仿佛被蒸騰了一般,一切都扭曲起來,直到如一片雲霧氤氳,顯出巨大的“海市蜃樓”來。


    如八十年一般,那裏也有亭台樓閣,高闕宮室,逐漸映出一座宏偉、廣大,但卻陷入混亂與血火之間的都市——永寧。


    兩棵建木同時開冠,便會引發合冠現象,將兩地的時空徹底勾連。玉壁建木所對處,果然不是四天王山,而是符壽安住了多年的壽安觀。


    哭喊聲、喊殺聲、詭異的宴樂聲、兵戈相擊聲交相傳來,伴隨著一件件詭異恐怖的場景。


    皇宮中有一座高高的刑台,上麵綁著兩個人,一位是當朝太子符慶泰,另一位是他的生母——原本統攝六宮的貴妃盛氏,二人皆被白布塞住了口。


    伴隨著詭異的鼓點,兩個劊子手輕巧地攀援而上,敏捷地不似人類。


    他們手持尖刀,先是將盛貴妃的喉嚨割開,將她的鮮血接入皮囊,須臾之間流淌殆盡,隻剩下灘灘血沫子。


    符慶泰瘋狂掙紮,可他的四肢全被藤蔓纏縛著,無法動彈。劊子手從他胸前下刀,將他的五髒六腑全部取出,堆放在一隻碩大的銅盤上。


    他空蕩蕩的身軀中忽然開出一叢白色的花,直至將屍體徹底掩蓋。


    高貴皇族的血液和髒腑,是打開拔翅獄、召喚夜猙的最重要法器——八十年前,前朝末帝一家,正是在阿含水邊,被人生生溺死在淤泥裏。


    季如光靜靜看著這一切,他並不打算拯救符慶泰和盛貴妃,一來莫空動作很快,救之不及;二來這對父子已徹底糜爛,不如將未來幾十年,或一百年交給永王。


    莫空和莫伽站在重修後的壽安觀塔尖,他依然身著白色大袍,輕輕起舞。那舞姿與符壽安如出一轍。


    莫伽則長發覆麵,低著頭,蜷縮起身子,同樣被藤蔓捆縛著。


    很快,京城建木劇烈抖動起來,從兩樹合冠之處,撕扯出一個不斷旋轉的空洞。


    那裏流溢出濃烈的硫磺氣息,猛獸的吼聲由遠及近,由小及大。


    莫空從袖中取出一支長長的獸角,插入莫伽後腦。


    她的身子瞬間變得板直,那些禁錮她的藤蔓,立時被掙得粉碎。


    莫伽取下頭上的珠翠首飾,衣裙脫落,隱隱露出一個窈窕曼妙的身子。然而刹那間,少女的肌膚為野獸皮毛所覆,雙手撐地,四肢彎爪如鉤,身形瞬間長大十數倍。


    她揚起頭顱,獠牙伸出口外,向著天幕中的旋渦發出怒吼。


    旋渦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回應,然後便是極為短暫的寂靜。


    “明光軍聽令——”季如光拔出長刀,向靈囚們高聲呼喊,“兄弟們,衝陣!”


    十二靈囚以季如光為首,踏在玉璧建木之上,躍向京城建木。他們已脫離凡人之相,皆已身高數丈,顯出神將金身。


    符壽安念起咒語,兩隻光環從她掌心飛出,籠罩在京城和玉壁兩地——那是兩個須彌境。在須彌境當中,一切神識的去向都在明女監視之下。


    第一頭夜猙跳出旋渦,它比莫伽的身形大得多,也粗野地多。


    雷闖的馬槊準確地插入了它的胸膛,夜猙吃痛,將雷闖一把拍開,二者一同滾入皇宮禁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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