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符壽安放出的火蝴蝶有了感應,它們纏繞在徐盛嬰等人的火炬上,指引他們速速進洞接應。


    正當此時,建木卻發生了變化——原本步履蹣跚,但卻奮力轉圈的巨大“蠻牛”,此時卻明顯衰弱下去,頭與尾的顯化,比之前更加緩慢、更加模糊。


    符壽安斷定:“一定是什麽東西,強化了之前的禁製。”


    季如光拔出長刀:“可娜娜不是解開了須彌境麽?”


    “須彌境隻是障眼法,為的是阻止旁人靠近建木,可真正禁錮建木的,並不是它。”


    “我知道。這裏真正的釘子,是十二靈囚。”


    “蟲娘……”季如光忽然痛苦地跪在地上,握住符壽安的手,“我好像有種感覺,這條高達百丈的地索,在招我進去……”


    地索發出隆隆聲響,扭動著,漸漸向上抬升;地麵塌陷,碩大的碎石伴隨著粘稠的膿血,翻滾而出。而建木也在發出一聲淒厲牛鳴之後,停止了旋轉。


    地索的根部伸出無數觸手,將季如光緊緊纏縛,狠命將他向地索中拖拽。


    符壽安連忙撚動法訣,用火焰灼燒那些觸手。


    她驚奇地發現,無論是凡火還是業火,在麵對地索時都是徒勞的。


    她披上赤烏羽衣,向後走了數十步——地索是建木的一部分,也許隻有三足赤烏和劫火才能奏效。


    當她吟誦咒語,赤烏羽衣盡數張開時,洞口處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雲娘子!莫動莫動!”


    符壽安連忙回頭,隻見洞口處火把通明,來了許多人,徐家父子、雷敬、玉真玉清、賀魯……


    徐盛嬰推著一輛木車,正在衝她招手,而車上坐著的,正是白發蒼蒼的安延那。


    符壽安收了法術,回應道:“徐公子有何高見?”


    徐盛嬰將車交給玉真,快步跑到符壽安身邊:“如果說,若要打開這禁製,先要讓季大將軍歸位呢?”


    符壽安幡然醒悟,既然季如光本身就是這禁製的一部分,那他若沒能歸位,禁製便不完整,又何來開啟?


    徐盛嬰一席話,季如光也聽到了。他將手中長刀拋下,向徐公子微微點頭。


    更多觸手抓住季如光的身體,將他硬生生拖入地索當中。


    建木再度發出痛苦的低吼,黑黢黢的廳堂頂部掉落不少石塊。眾人有些慌亂,安延那便請玉真轉告大家,稍安勿躁,真相很快到來。


    隻聽一聲巨響,地索根部很快鼓脹、破裂,破口顯出十二個巨大的青銅鼎來,環繞著整個地索,鼎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飄沙文字。


    季如光那副鎧甲便鑲嵌在這十二個青銅鼎的上方。


    不管是人還是鎧甲,季如光在外八十年的身體,應該就是解開禁製的鑰匙。


    符壽安屏住呼吸,將右臂伸出,一絲細柔的火焰自她身上燃起,再經由她的指尖,纏繞上季如光全身。


    誰也沒想到,傳說中毀天滅地的劫火,其誕生之初,居然並不張揚,並不熾烈。


    黑色鎧甲身處熔煉當中,慢慢融化,慢慢失去人形,最終歸於一大灘鐵水。


    然而這還不夠。


    劫火將鐵水擁至空中,繼續煆燒,直至將它們徹底燒為灰燼。


    這灰燼是黑色的,最純潔的黑,最黑暗的黑,連光也無法逃脫的黑。


    劫火滅世之後的灰燼,便是劫灰,而季如光這八十年來的肉身,便是劫灰所鑄——一開始,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可以像常人那樣吃飯、喝水、睡覺;他也會痛,會癢,會勞累,可直到他被莫空融化在鐵水裏、揚作萬千鐵花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隻是個借殼還魂的傀儡。


    他真正的身體,還禁錮在那十二個青銅鼎中,和當年的其他靈囚在一起。


    銅鼎震動,外殼碎裂,終於露出十二個靈囚的真實麵貌。


    他們大約一半是完整的肉體,一半又是形銷骨立的屍骸;一半露出,一半又深深埋入地索之內;


    他們有的三頭六臂,有的扭曲如蛇,有的閉目打坐,有的青麵獠牙,做奮擊狀;


    他們比常人高大數倍,肋生雙翅,手持奇異兵刃。


    除一人之外,其餘十一位靈囚的顱頂之上,都生著一根高高的骨角,上麵各自亮著一隻青銅打製的燈,綠瑩瑩的。


    這些燈忽然搖晃起來,十一道光柱齊刷刷向上照射,射向看不到頭的高處。


    符壽安走到未亮燈之人之前,見他的身軀在靈囚之中最為高大,雙目緊閉,白發有十丈之長,他深深融入地索當中,隻露出三分之一個身子,身子上布滿鱗片。


    一陣風吹過,是季如光化作的劫灰飄到了符壽安耳邊。


    “我想起來了。”他用意念告訴符壽安,“這些燈光照去的方向,應該就是當年赤烏神殿的廢墟。”


    “你是說,我們是在玉壁那座赤烏神殿的地下?”


    “不錯。”


    季如光的聲音虛幻而清晰,“我從這裏逃出後,先是被送到了一處地上的神廟裏,那裏也點了十一盞燈,大概對應的便是地下這十一位靈囚。”


    “在當時,你卻不知那裏是何方?”


    “是的。玉壁已然全毀了,況且天上下著紅色的雨,四處又彌漫著濃霧,我什麽都認不出來。”


    “你在那裏呆了多久?”


    “一年?或是三年?”季如光微微歎氣,“當我再次醒來時,便是在一處炙熱、毫無方向的沙漠中。原先的地下廳堂、建木、神廟廢墟,已全然忘卻。之後我再次來到這裏,靠的隻能是向導和地圖。”


    符壽安思索一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斷定,京城的建木,其實並不在四天王山,而在壽安觀地下?”


    季如光稱是:“壽安觀的建造年月,比皇宮要早的多。也許當年壽安觀才是那座城市的中心,人們為了預警建木,就在那裏修了神廟,還有三十六位無畏的飄沙勇士,自願化作木塑,在那裏永遠監視建木的動向。”


    符壽安幽幽道:“時過境遷,明女和犧牲者的故事不再有人記得,而永寧終究還是座權力之城。我竟在壽安觀中居住了這麽多年,大概冥冥之中早有因果。”


    “殿下,讓我們一道,打開禁製吧!”


    符壽安點點頭。她伸出雙手,在空中畫出許多符文。


    那些絢麗的飄沙文字,聚合又散開,將每一粒劫灰裹入空中,盡數依附在了季如光那鑲嵌在地索上的本體。


    巨人的手指動了,緊接著是手臂、頭顱、眼睛……


    他發出沉悶的低吼,掙開一切束縛,用手臂砸碎青銅鼎……


    八十年了,他終於真正踏足了這個世界。


    在季如光帶領之下,其餘十一位靈囚紛紛破洞而出。


    宮毗羅、伐折羅、迷企羅、安底羅、頞你羅、珊底羅、因達羅、波夷羅、摩虎羅、


    真達羅大、招杜羅、毗羯羅……


    這些十二藥叉大將的名號,對應了每一位靈囚,也是他們的力量之源。


    每出來一個人,燈便熄滅一盞。當他們全部破鼎而出,跪倒在符壽安麵前時,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當年娜娜設下的禁製終於被打破,建木開始重煥生機,地索不再向外噴湧猩紅色的粘液,“蠻牛”身上的膿瘡已全部脫落,轉動之勢越來越快,不時發出震天動地的鳴叫。


    符壽安閉上眼睛,看到每位靈囚身上都閃爍著符文,那是當年他們與娜娜之間契約——夜猙即將卷土重來,契約依然有效。


    符壽安撚動法訣,十二位靈囚終於恢複為人形,他們依然穿著八十年前明光軍的鎧甲,即將繼續當初那場未完成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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