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很快就要到了。


    異象愈演愈烈,永王所有派出去的親信,都傳回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消息——四天王山山頂,居然在一夜之間,長出了一棵巨大、詭異的樹。


    這棵樹足有二十丈高,需十人方能合抱。樹幹上生有巨大的鱗片,枝葉極其繁茂,葉片奇大,上麵隱約現著人臉,喜怒哀樂不一而足。


    最怪的是樹上開的白色花朵,晶瑩如玉,橢圓形,七朵結一束,形如麥穗,一束竟有七尺之長,摸上去宛如鮮肉,更有油脂滴落。


    許多朝臣上書,說此物非樹非獸,恐為妖邪;莫空卻指鹿為馬,堅持說這是天降祥瑞,還強令百官前往觀摩,誰若不從,便被地下出現的藤蔓擄掠而去。


    永王將剩餘的親隨召集起來,做了數次謀刺莫空之舉,孰料莫空防備極嚴,很難近身。當他某日回到王府後,見桌上放著一封信。


    信封裏沒有文字,隻有一根鴉羽。


    看來,大家打的都已是明牌。


    永王不得不召回死士——十二妹在莫空手上,自然投鼠忌器。


    他煩躁地打開酒壇,苜蓿酒火辣凜冽,他已不再習慣喝那寡淡的“今朝樂”。


    與此同時,永寧全城籠罩在“喜慶”當中。


    官道兩邊的柳樹上都纏上了五彩錦緞,而尋常街巷的住戶做不到揮金如土,便隻好剪裁了五色紙作為替代。人行其中,往往不寒而栗——說是大婚,竟落得跟大喪一般,仿佛進了棺材鋪子。


    高門貴女們開始在街上盛裝穿行。她們戴上高高的發飾,用最華貴的服飾妝點自己,麵首們像狼犬般隨侍左右,吹拉彈唱,策馬歡飲。


    廚娘們貼著花黃,浣女們哪怕賒賬也要得到一件紗裙,她們不再滿足於手邊活計,而是成群結隊唱著、跳著,扒下路邊年輕男子的衣服。


    甚至連春宮畫都出現集市上,人們肆無忌憚地翻閱、選購……


    最吸引眼珠的,還是一群穿月白袍服、頭戴鴉羽冠冕、麵罩金飾的少女。她們每天日出時從東門現身,日落時消失在西門,用某種奇特語言吟唱著歌謠。


    悠揚的歌聲甚至傳到了呈翠園中。


    安延那握著女兒的手:“蟲娘,你聽到了麽?”


    “聽到了。這唱詞、這曲調,我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是上回在宮中,在為娘記憶中聽過吧?”


    “是的是的!這是飄沙人的語言,但我不是完全聽得懂……”


    “這歌詞唱的呀,是上一任明女娜娜就任時,玉壁城的情景。”安延那努力回想著,“它大概在說——榮耀歸於晨旭,以雪山與河流之名,拜頌那啟明之星……”


    “這啟明之星,指的就是娜娜吧?”


    “自然是。她自小天賦異稟,大概是那一百年法術最為強大的明女。很多對手都在她麵前落敗了,是毫無爭議的天之驕女。”


    “我記得,莫空的主人叫伽南,便是娜娜的師姐。”


    “娜娜就任那天,巫女們就是這樣唱著跳著,跨過玉壁城。”


    “可夜猙之亂,就是她就任當天發生的。”


    “對的。她以一己之力,製造了靈囚,擊退了夜猙,還封上了異世通道。”


    “莫空既然讓人們這樣唱,說明夜猙之亂那天,他就在現場。”


    “是否在現場不一定,但那場大災的起源,必然與他有關。”


    符壽安靠在母親身上,悵然道:“娜娜那般強大,尚需如此奮戰,最終不得不犧牲自己……可我呢?我資質不如她,如今連法術也失了……”


    安延那輕輕拍著女兒的肩頭:“你知不知道,這頌詞還有下半句?”


    “下半句?”


    “榮耀歸於暮靄,以穹廬與高車之名,拜頌那長庚之星。”


    “長庚之星……這指的也是娜娜麽?”


    “我以為……或許指的是你。”


    “我?!”符壽安奇道,“長庚會在黃昏時,出現在西方的天空,隨之而來的便是暗夜……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


    “傻孩子,若無暗夜,光明又如何顯出?人們要在一起圍爐夜話,炙烤食物,抵禦野獸的侵襲,靠的是星月之光、火燭之光。”


    “我明白啦!”符壽安興奮起來,“明女這個‘明’字,乃日月合,若娜娜是中天之日,我便是萬家燈火。她是啟明星,我便是長庚星。”


    “陰極則陽生,陽極則陰生,萬物都是這個道理。”


    “莫空讓她們唱這個,大概隻是為了還原八十年前的情境,以平複當年的遺憾。可他沒想到,唱詞中的道理,終究啟發我了。”


    安延那讚許地點了點頭:“他讓人送來了一百套婚服,且去看看,莫讓他生疑。”


    母女二人坐在呈翠園正堂,而展示婚服的宮女卻從園內站到了園外。


    不得不承認,莫空精於審美,他懂得一件服飾的精髓,在於最高明的裁剪與最合適的修飾。


    他對符壽安的身高、體型、膚色、氣質了如指掌,甚至不用打量,便能告知那些來自全國的能工巧匠,壽安公主的各處尺寸。


    世間所有能找到的名貴衣料、金銀寶石,都被他搜羅而來——這些準備,也許在他第一回見到符壽安之後,便已在奉行了。


    母女二人“興高采烈”地挑選婚服,還不時與宮人寒暄幾句,最終選了一套“倚天照海”——大紅麵料如旭日東升,衣間隱露金線,裙擺處卻有淡淡的暗藍色海紋。


    眾人皆來慶賀,其實符壽安選它的原因很簡單——這件衣服不那麽繁複,也許最利於逃跑……


    安延那端詳著女兒,見她華服疊翠,明眸皓齒,嬌豔無比。


    她和藹地讓眾人下去——一個女兒即將出嫁的母親,在這時候總會有很多話要說。


    “蟲娘,時候不早了。”


    “母妃是要回去休息麽?正好,我也需將這衣服褪了,好熱……”


    “不用,就讓為娘再看幾眼。”


    符壽安聽出了話外之音,她摸索著抓住母親的手:“母妃……”


    安延那長歎一聲,平靜地說:“我之所以來到你身邊,除母女天倫之外,也許便隻有一個目的了。”


    “母妃請說。”


    “我必須助你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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