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嬰待要細問,寧安公主早已打馬走了,四周路人目睹一切,盡皆訕笑起來。


    他索性將皮衣敞開,向眾人做了一個西域特有的禮節——大家活得都那樣辛苦,又逢大難臨頭,多笑幾下總是好的。


    那個錦盒被他藏得很深——寧安公主今日舉動頗為反常,又加上她剛剛去看過符壽安,這兩者之間沒準會有關聯……


    回到西域都護別院,他讓心腹家將把各處看牢了,便將錦盒放在書桌上觀摩。


    這是一個玳瑁殼做的小盒子,邊緣磨損明顯,看來有些年月了。翻過來,盒底刻著一位六翼天使,正在用弓箭瞄準撲來的猛獸。


    有意思!徐盛嬰已瞧出來,這是久遠之前,蔥嶺以西的大夏國宮廷所用器物,如今市麵上很少能見到。


    他早就聽說,寧安公主愛首飾,愛一切金光閃閃的東西,想必不會收藏這般舊物。


    徐盛嬰將盒子翻來覆去,隻見四圍封得死死的,掰不開,撬不開。


    誰知裏麵放了什麽?!


    寧安癡愛莫空,這東西若是莫空給她的法器,打開後豈不是自投羅網?畢竟自己見過莫伽的真身,莫空想弄死自己,理由也太充分了……


    日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徐盛嬰突然發現,那六翼天使居然在動!強壯的手臂彎弓如月,羽箭穿過小小的錦盒,射入猛獸的身體。


    飄沙秘法!有本筆記上曾說,古時的飄沙人,常常用這樣的方式傳送敵訊……


    他用一本書擋住陽光,天使與猛獸又恢複如初,仿佛永遠停在了射箭前的一瞬。


    原來,盒底出現什麽畫麵,取決於光源的方向。雖說是秘法,其實上麵並無法術,隻是障眼幻戲罷了。


    他點上三盞燈,從數個方向同時照射,終於看到天使額頭的墜飾位置,有一個淺淺的十字痕跡,似在引導他尋找答案。


    徐盛嬰取出匕首,將刀尖對準那個十字——如果真是莫空的什麽陷阱,中了便中了,反正當下危機四伏、全城死期將近,無非是早幾日、晚幾日的事……


    哢嚓一聲脆響,錦盒裂成兩半,並無妖邪從裏麵衝出來,隻掉出了一封信。


    “徐公子親啟……”


    數頁娟秀卻有力的小楷映入眼簾,落款處是“浮雲”。


    這是何人?符耶浮耶、雲娘子……徐盛嬰立即反應過來,這是符壽安寫來的信。


    可他並不熟悉壽安公主的字體,焉知這不是莫空的奸計?


    寫信人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顧慮,在信的開頭,便告訴了他驗證之法——將那兩半錦盒內的絲絨扯下,便能看到玳瑁殼的花紋,用毛筆將花紋上的刻痕連起來……


    刻痕很快便出現了,極微極細,似乎是用首飾蘸了胭脂畫上去的,隱隱有些閨閣香氣,而這香氣與寧安公主身上流溢而出的,頗為相似。


    徐盛嬰一口氣將刻痕連了起來,竟是個令他魂牽夢縈的畫符——橢圓形、含有神秘螺紋,既像拓印,又像文字,還像……女孩子的齒痕……


    這個符號是莫伽單獨留給他的,世上隻有他自己、符壽安、季如光和永王見過,莫空斷無知曉的可能。


    而那股淡淡的香氣,也說明了這封信,寧安公主是知情的。


    符壽安這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徐盛嬰頗為困惑,但“雲娘子”一向智計過人,她以這種方式找上自己,必有深意。


    他將信紙展開,一行行讀了下去。


    “……我兄見信如晤。妾在山前,躑躅困頓,滿城風雨,難解憂思。今日舍妹造訪,互薦心房,才知彼憂慮者,與妾無二。父母之命,在三月三,從此之後,妾當與兄訣別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與舍妹計,何不四人同赴上巳之盟?李代桃僵,陳倉暗渡,豈非妙計耶?泣請我兄,速稟高堂,令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封信雖然簡短,但寫得癡纏悱惻,如一對深閨姐妹,各有各的情郎,但卻陰差陽錯、父母之命,導致所嫁非人。


    那位“浮雲”懇請愛人,迎娶她自己的妹妹,兩對新人若在上巳節那天大婚,屆時便趁著人多事雜,壽安換嫁徐盛嬰,寧安換嫁莫空。


    徐盛嬰思慮再三,斷定這是符壽安的手筆,寧安公主無此文采,也想不出這樣的計策來。這個“換嫁”之法,應該就是寧安參與共謀的真正原因——她做夢都想嫁給莫空,若通過此計,生米煮成熟飯了,斷無退婚的道理。


    這倒的確是個逃出去的法子——符壽安法術盡失,現在像囚鳥一般困著,將來離開呈翠園之期,隻有大婚當天。


    明女若一直在莫空手裏攥著,就無法阻止他滅世,此為公;莫空若得不到製約,莫伽便會一輩子毀在他手裏,還要被迫充當滅世的馬前卒,此為私。


    符壽安在信中也告訴他,若有方略,可由寧安公主代為轉告。看來寧安還可以自由行動,也暫未遭到莫空懷疑。


    徐盛嬰並未貿然上書,而是再次找了永王。永王告訴他,這種公主雙雙出嫁的事,曆朝曆代都有,並不逾製,民間往往還會傳為佳話。


    作為兄長,隻要他願意,甚至可以主持此次婚嫁的儀典。


    “王爺那次主持了上元祭,現場雞飛狗跳、腥風血雨。這次聖上還會答應麽?”


    “會的。”永王自信地說,“許威私下查了我很久,隻有一個把柄。”


    “什麽把柄?”


    “我主動告訴他,在南城開了個草料店。”


    “這算什麽把柄……”


    “通過草料往來,足以得知京內兵力規模、配屬和輪替。”


    “這不是取禍之道麽?!”


    “自汙而已。父皇有了莫空的長生不老藥,自然對兒子們沒那麽猜忌了,何況他還要出征極西之國,而馬政我又略懂一二……”


    永王擺擺手:“不過這次婚儀,我不會親自主持,反而會借機離開。”


    “殿下是怕莫空起疑?”


    “嗯。”


    “我數次主持儀典,宮中旁人想要接手,必定會暗中來向我請示,我想要安插自己人,還算便利。莫空多疑,多布些幌子,虛虛實實,反而安全。”


    徐盛嬰連忙拱手,連連佩服:“若說行事穩,還得是永王殿下。”


    永王卻哈哈一笑:“天下誰人不知,做官最穩的,乃是你的父親——西域都護徐守成。”


    “別提那老兒,文不能施加教化,武不能打通西域,就是個偏安一隅,哪都不想去的老兵油子……”


    “此言差矣。你大概還不知道,徐大人已於昨日上京,當下被留在太液苑裏。”


    “什麽!他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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