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硬了,我下不了刀!”滿天星哭喪著臉。


    季如光抽出“秋水”,不動範金剛身軀,反而向屍體眼中的小樹輕輕切下。


    那樹仿佛活物似的,原本堅實、靜止的軀幹居然開始左右騰挪,試圖躲閃……可惜它的根終究禁錮著,終於被季如光揪起樹冠,一分為二。


    蹊蹺的是,切口處竟滲出鮮血來。這血液滴落在案幾上,迅速扭結起來,變成觸手般的絲絮,在空氣中不斷蠕動。


    “這是什麽?既像林木,又似怪蟲,仿佛不在濕生卵化之列。”滿天星好奇地說,忍不住伸手去抓那半截小樹。他自幼行醫,奇異藥材也見了不少,卻從未見過此物。


    “當心!”季如光出刀如電,早已橫亙在小樹和滿天星之間。


    他神色凝重:“你仔細瞧瞧。”


    小樹切口處的那些絲絮,大概感知到了生人的血肉氣息,頂端居然生出尖刺來,距離滿天星的手掌隻有一寸左右。


    而季如光的刀恰好將這些尖刺齊齊斬斷,它們癱軟下來,立即又化為血水。


    “看來也沒有剖開的必要了。”滿天星沮喪地說,“這些東西,想來已遍布遺體全身,我是沒什麽辦法。不過——”


    滿天星一邊捶胸頓足,一邊卻低聲道:“此事的關竅,你得見了永王才知!”


    “永王關了兩日,給許威交代什麽了嗎?”


    “聽說他一句話沒講,沒準是在等你吧。”


    季如光心中有數了:“你隨我去見許威,將剛才情形告知與他。”


    滿天星向武士們索來一條豬腿,將範金剛身上小樹,再次切下一棵。那樹苗先是不斷扭動,可一旦感知到血肉在旁,立時便鑽了進去。


    豬腿放在銅盤裏,逐漸變得與範金剛身體一般堅硬。而樹苗須臾之間,已近一尺。


    滿天星拱手道:“許司公,這便是殺害範司公的罪魁禍首。”


    季如光也補了一句:“換頭的那個是藤蔓,此物卻是木質,會占據人獸全身。我們麵對的妖邪,也許不止一種。”


    許威在堂上驚懼不已,嚴令將此物拿到三丈開外——它已殺死了一任司公,難保不會殺死第二任。


    “範司公是見了永王之後身亡的,我要麵見永王殿下。”


    “有無可能,這些妖邪都是永王殿下豢養的?他的親隨不願見其大逆之舉,故而被害。範司公不願與之同流合汙,同樣被害。”


    “如此說來,許司公是在為妖邪回護了?”


    “你若查不出真凶,則永王的嫌疑難逃。”


    “永王是範司公生前最後見到的人,若無他的證詞,如何尋得真凶!”


    “我怎知道,你沒有一早便黨附永王,與他見麵時串供呢?”


    季如光冷笑一聲:“那我隻好再度進宮麵聖了。”


    許威麵無表情:“你若再去,當場格斃。”


    雷敬大怒:“許威!你身為淨塵司老大,卻不為皇上分憂,皇上一個兒子瘋了,一個兒子關了,你有心讓皇上到老了聽不到個貼心話……”


    許威麵色一變,將“萬裏無塵”牌重重扣在桌上:“來人,將這目無上官之徒拿下!”


    季如光張開寬肩,雙臂一展:“誰敢上前?!”


    堂下武士皆露出懼色。季如光在淨塵司,可是出了名的殺神,自己犯不著因為長官之間的爭執,把小命丟在這裏。


    ……


    “雙城,這是怎麽了?”


    ……


    這句話,輕柔如二月柳絮,和媚如三月春風,足以令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季如光還未反應過來,許威早已拖著傷體,從太師椅上滾落,欲行大禮。


    “奴才叩見貴妃娘娘千歲!”


    盛貴妃!她來做什麽?!


    “雙城,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你的心意,嫂嫂心領了。”


    季如光這才想起來,許威表字雙城。他長期處於其兄許猛之下,知道這表字的人,不會太多,但為何不談君臣,反而強調叔嫂,大概又是他們早年的秘辛了。


    可以看出,許威對於“嫂嫂”二字頗為看重。


    “奴才確有此憂,怕季如光和永王暗中勾連,圖謀大逆之舉,傷及聖上和貴……嫂嫂……”


    “不妨事。”盛貴妃雖已年過五旬,可保養得當,尚未發福,柳葉眉,丹鳳眼,仍舊是一副中年美婦的模樣,“你還是要顧惜自己的身子,我們這把年紀,不比當初……”


    “此間的事,聖上已知曉了,且有口諭,令你我和季如光一並去皇宗台。光兒那孩子心眼實,也許真有冤屈呢?”


    她一頓娓娓道來,口齒清晰,語態婉轉,似乎每句話都在為他人考慮。


    可季如光知道,正是這位貴妃,生養出了符慶泰和寧安公主這兩個驕橫、自私、涼薄的子女,而後宮中因她而死的嬪妃,恐怕不比許貴妃少。


    “季將軍,我知你對聖上和範司公是忠心的,且一道去皇宗台罷。”


    她一個眼神,左右便扶許威上了轎,出了淨塵司,往南上了宮中馳道。


    皇宗台掌握一切宗室婚喪嫁娶之事,若皇族中犯了罪,便會關在這裏的思過宮。


    說是宮,實為兩堵三丈高牆之間的夾道,於這夾道之上搭了茅棚,當中一張床榻,一邊供著列祖列宗的牌位,一邊懸著白綾,擺著毒酒,還拴了一把匕首。


    人若關在這樣的地方,半年便會瘋,不瘋的大概就用那白綾毒酒,一了百了。


    永王的王服已被扒去,隻披了一件半舊灰袍,地上放著發餿的飯食,他嫻熟地用手撈起來,在口中咀嚼。


    見季如光來了,他眼中一亮,可當他看到穿著淨塵司官袍的許威,以及盛貴妃時,神色又黯淡下來。


    “是要宣讀聖旨,賞我個全屍麽?”


    盛貴妃搶先道:“光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父皇知你冤屈,可你兩天了,一個字也不答,教我們如何替你做主呢?”


    對於這個將他們母子趕出皇宮的女人,永王一向視如蛇蠍,可她現在又替自己說話,實在不知她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季如光見永王一臉警惕,便開門見山道:“王爺,臣已基本探查清楚,有人驅使妖邪進入了司公體內,將他殺害。還請王爺告知,那日司公的被害過程,這樣才能找出真凶,為王爺洗清嫌疑。”


    永王見他已表態,遂將範金剛遇害前後的表現一一講出,唯獨少了範金剛“鼓勵”自己的那番言語——在盛貴妃麵前,這便是殺身之禍。


    “我以為,那位奉茶的侍女是關鍵。我認識府中每個人,可唯獨沒見過她。我也不知道,為何府中管事之人會放陌生人進來,除非——”


    “不錯。王爺的幾位親隨,已皆為妖邪所害,成了幫凶,故而為凶手提供了機會。”


    “隻要找到她,便能找到真凶了。”


    “這位侍女長什麽模樣,有何特征?”


    “一閃而過,倒是沒注意長相——但我記得,她身上有淡淡的香灰味。”


    “香灰味……範司公遇害之後,您看到什麽不尋常之處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七竅中生出的枝葉,是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鴉渡西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鬥瑤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鬥瑤光並收藏鴉渡西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