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息了幾日,符壽安發現自己的目力偶爾還是會出現波動。


    有時是模糊不清,有時,卻是一陣一陣的眩暈。


    但都是一陣之後,會慢慢好轉。


    她沒有傳召季如光,也沒有去密室,平日喜愛的書本一頁都沒翻。


    她其實有點想找莫空前來診治,可又怕被他知道了底細,傳出去惹上麻煩。


    是否告訴季如光,她沒拿定主意。畢竟她還沒有真正理清自己的情緒和心意。


    可要不要告訴玉真和玉純呢?


    她倆雖如同親人姐妹,可一旦告訴她們了,以她們對自己的關愛,必然會著慌,這便也瞞不住了。


    到那時,自己還能保護得了她們麽?不會不會有新的對手出現?


    念及此,符壽安覺得自己最好還是多加觀察,再做打算。


    唯一可作慰藉的是,街上遠遠響起炮竹來,還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大聲喧鬧聲。


    新年臨近,府裏的人們忙忙碌碌,張燈結彩,灑掃庭除,阿娜希塔的鸚鵡見人就喊“願君千萬歲,無處不逢春”,連小烏公公的臉上都掛起一輪彎月。


    雷敬總是來找玉真,教她做並州菜,那是頗具北國胡風的吃法——在院中挖一個大坑,架上大鐵鍋,冷水中投入大塊羊肉,幹柴烈火,鮮香四溢。


    玉純的麵龐愈發嬌嫩了,原因是她悄悄用起了胭脂。


    歡聲笑語,辭舊迎新,漸漸勾起了符壽安的陳年回憶,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新年一向是最期盼的日子。


    宮中從臘月伊始便開始籌備過年了。臣子在奏折末尾要添上“萬安”二字,皇帝則要在回批中添上一個“吉”,該封賞的封賞,君臣之間、皇親之間、嬪妃之間互贈禮物。


    臘月二十三後,日日都會舉辦規模宏大的宴會,君臣之間一同狂歡,教坊司的樂手們彈奏《魚龍舞》《永寧春》或《百世芳》,民間頂級的歌者和舞姬也會被請到宮廷,演繹最流行的唱詞,表演胡旋和柘枝舞。


    最華麗的當屬引自天竺的《婆羅門曲》,舞者有一百零八人,宛若天仙,雲集在瑤池盛會,而居中的太陰星君最為華貴豔麗,飾演者便是自己的母妃。


    要是能永遠這樣下去,就好了。


    那時的她,相信明天一定比今天更好。


    可沒過多久,新年於她而言便是多念七十二遍經文,在三清像前為皇家祈福,或者身穿鴉羽,將龜甲和獸骨放在火焰上炙烤,這是壽安觀新年唯一的煙火氣,


    她曾經偷偷觀察師父,那位並不衰老的女子麵如死灰。


    師父亦是她的姑母,當朝皇帝的親妹妹,可她因何出了家,又因何去了壽安觀,直到她在某個上元夜羽化,符壽安都不明所以。


    符壽安一度悲觀地認為,所有美好都已遠去,明天一定比今天更壞。


    是季如光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他助自己渡過險境,陪伴……又興許是裹挾著自己踏上了幽深的未知,她望著新桃換下舊符,心中有暖流悸動而過。


    符壽安現在最記掛的就是母妃。


    她連著幾日向父皇乞請,想在新春來臨之際進宮探望。她了解父皇的秉性,溫和儒雅的外表,但總能捏著人的肋,讓他們上刀山下火海。


    果不其然,一群宮內來的太監宮女喜氣洋洋,還給她帶來了果品和首飾,還通知她除夕當日進宮,共敘天倫之樂。


    那果品是石榴,剖開了盡是籽;那首飾是條祖母綠的項鏈,像極了母妃的眸子。


    果然,母妃就是自己的軟肋。


    除夕午時一過,宮裏便來了許多人,服侍壽安公主上了轎子,玉真玉純也跟著。


    她掀開車簾,見季如光遠遠站著,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今日他無從近前,隻因護衛都換了範金剛手下的親隨。


    可惜眼神又有些模糊,看不清季如光的神情。


    他一定在提醒自己當心吧,皇家哪裏有什麽真正的天倫之樂?


    她將車簾放下,隨意撫摩著匕首上的皮鞘。


    這輛宮裏來的新車雖然不大,卻用了八匹大馬,猶顯吃力。細細看時,車架、車頂、車窗均為精鐵所製,隻要她輕舉妄動,護送之人——或曰押送之人更合適,便可隨時將車門閉上,屆時刀槍齊發,任你是妖女聖女,都逃不掉了。


    不過在進宮後,那把匕首隻能暫存在範金剛那裏。為了自保,她給自己準備了一個香囊,裏麵紮紮實實放了些幹花,中間夾雜著硝石、硫磺,再用線虛虛縫著。


    聚宴之時,天色將晚,必會點上火燭……這香囊大概會為她增添一些安全感。


    隻是……這香囊本來綿軟,此時當中卻隱隱包著堅硬之物,符壽安好奇之下,輕輕將硬物從縫隙中擠出,居然是個圓圓胖胖、大耳朵憨憨的水晶小豬!


    她立即喜悅起來,將這小豬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是個掛墜。


    這是誰送來的呢?香囊是玉純縫的,大概是她給自己的驚喜吧!


    可這小豬肚子上卻有兩行細細的字,符壽安看了半天,才發現曲折蜿蜒,不似中土文字,赫然是那蝌蚪一般的飄沙文!


    她無意中撫過小豬的肚子,便聽見耳邊隱約傳來豬叫聲。


    這聲音極細小,卻又穿透力極強,似乎並非從塵世中發出的,


    符壽安好奇之下,閉眼入定,隻見一頭小豬在自己腳下踱步,時不時還看自己一眼。它的身體半虛半實,長相與那水晶豬一模一樣。


    她頓時明白了,這隻小豬的神識被困在那隻水晶掛墜中,無法離開太遠。


    可小豬周身並未散發出怨氣來,想必是當年製作掛墜之人,用了什麽別的法子。


    她將自己的神識從身體中移出,與小豬相望。不用言語,不用文字,她已明白了,這是一個小小的護身符,小豬實為某種類型的“護法”。


    符壽安心中再次安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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