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盛嬰磨磨唧唧,似是膽怯,季如光也不惱,伸手拍了拍徐盛嬰的肩膀。


    “你們徐家,數代鎮守飄沙,英雄輩出,徐世子繼承王爺衣缽,想必也是極其驍勇之人,不過人食五穀雜糧,心頭有懼怕也無可厚非,徐世子若是不敢,從這裏出去,雷校尉的馬車守在外麵,你去尋他,也無不妥。”


    季如光說完,扭頭便走了。


    徐盛嬰在身後,知道自己說什麽也沒用了。


    西北王徐守成,不在乎家世不在乎文采,最在乎的就是兒子的精氣神,胡鬧可以,慫不可以。


    可今天他要從這兒走出去,被那個大嗓門的雷敬嚷嚷出去……


    算了算了,湊合過吧。


    於是徐盛嬰又偷偷在舌下多含了一塊玉,將弓箭解下,守在窗欞處。


    往洞內走時,符壽安忽然想起,季如光收集的飄沙文書中曾經記載的一種火——業火。


    飄沙人相信,每個人生來便帶著無始無終的業力,有善業,有惡業。無論現實中多麽樂善好施之人,也無法避免在“過去世”行過惡事。


    這些惡業積蓄在一起,如影隨形,永遠纏縛,便會形成業火,是亡靈前往陰間的罪案錄,可一旦在生前引動,便會由內而外,燒盡人的身軀,對周遭環境反而毫無影響。


    雖然飄沙文書裏記載了法訣,可符壽安既然看不到人的業火,更別說點燃了。


    季如光在她耳邊輕言:“人的業火不會被無端引動。”


    符壽安也小聲回複他:“按文書所載,隻有玉壁神廟中的神官才能做到。”


    這座寺院的廢墟下麵,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呢?又與她本人、明女、玉壁、飄沙一族有著什麽樣的關係?


    她讀過很多史書,發現很多朝代都亡於皇室成員的顢頇、自私與自負。按理說作為公主,幼時養於深宮,長大後或和親,或擇一重臣子弟嫁了,便是天經地義,何必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哪怕像寧安公主癡愛樂舞,總也是好的、不會錯的。


    可符壽安卻以為,舉天下人之力而供奉皇家,皇家若不將天下人安危奉為圭臬,必是取禍之道。她作為公主,心底的責任與熱忱從未消散。


    哪怕父皇正是利用了這種熱忱,剪除了很多無辜的人。


    不斷出現的飄沙遺跡,與壽安觀相似的神像……使她愈發覺得,即便沒有與季如光的賭約,也一定要弄清這一切。


    因為她是皇朝的公主,她也要為天下人承擔起責任,不能任由妖孽禍亂人間。


    當符壽安穿越地道,藏在一隻巨大的木桶後麵,借著微光窺視妖人的秘密時,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大概是她此生見到最為恐怖的場景。


    一間不小於季府客廳的暗室內,僵立著十多位豆蔻女子,她們容顏光鮮,卻了無一絲生氣;身姿曼妙,永遠停在死亡刹那。


    她們有的還穿著婢女的衣服,想來是新進由大戶人家送來的“藥酬”;


    有的卻未著寸縷,有人將她們的衣衫盡皆剝去,稚嫩的肌膚永遠不再感知寒冷;


    有的換裝完畢,被隨意裝扮成仙女、宮女、異族舞女……


    這可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


    符壽安想起破廟院落中那些棺材中的女子,她們又是誰呢?


    她環顧前後,見莫空就蹲在自己側後方,打了個無妨的手勢。


    季如光則已找到一處絕佳位置,正在用手弩瞄準嚶啼童子和他身邊另一個妖人。


    那是一個出奇高,出奇瘦,白發曳地,身披長袍之人,臉上戴著一副老生臉譜。


    飄沙文書中曾經記載了一種怪東西,名喚千線叟,本體隻有一個頭顱,軀幹四肢都是由長發聚繞而成的,恐怕就是此物。


    他似乎對嚶啼童子頗為輕蔑,後者就在那裏杵著,不敢有半點多餘動作。


    他麵前有個石砌的案子,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物品,在昏黃燭光中分外白皙。


    符壽安定睛一看,那居然是被大卸八塊的少女軀體……


    她立時就想幹嘔,隻好強忍著。


    那少女的雙眸空洞地望著洞穴上空,任由妖人在自己離散的身體上肆虐。


    千線叟不知念動了什麽,他的長發攢動,懸浮空中,竟似萬千觸手,拈起一把薄薄的小刀、一副細細的鋸,還有一根光斑閃爍的長針。


    刀鋸在少女身軀上輕輕劃過,極其精準,她的頭顱、四肢、胸腹便被打開,裏麵髒腑早已消失不見,內外皆已變作油蠟一般。


    妖人又把自己的長發剪下,細細鑲嵌於少女周身各處,自腳底穿入,最後從頭頂穿出,正如燈芯一般。


    他再遣一縷長發取過火燭,在少女肌膚切口處細細熏烤,原本斷開的肢體便重新融合、連接到了一起,而人如同睡著了一般。


    千線叟似乎對自己的作品頗為滿意,臉譜上露出笑容來,索性將束帶解開,讓所有發絲縈繞少女,一邊輕輕炙烤,一邊細細調整她的姿容舉止。


    不多時,一位端坐的“新嫁娘”便被做好了。千線叟為她披上禮服,又將穿出少女頭顱的白色發絲點燃,暗室為之一亮。


    妖人長舒一口氣,這才拿正眼看向嚶啼童子、


    嚶啼童子忙擦去眼睛,在麵頰邊畫上兩隻耳朵。


    臉譜妖人輕咳一聲,然後以一種幹澀到極點的語調說道:


    “樂相公,刑部張大人的朋友,在山東販私鹽發了大財。他最愛的獅子狗死了,說修了個陵墓,讓它在陰間也繼續享福。”


    “前幾日找到我了,說想買個鮫人燈,要乙醜年生的,才和那狗婚配。這可難尋哦!”


    “這不也找著了麽?賺黃金四十兩呐,嗬嗬嗬……”


    嚶啼童子不住點頭,頗有些諂媚。


    “今日說是什麽雲府有個丫鬟過來。你可別閃了眼,我不要醜的。”


    這些妖人的勾當,居然是將鮮活的少女害死,再做成墓地中的鮫人燈,以此聚斂錢財……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無辜之人喪生在這破廟地下。


    嚶啼童子將耳朵擦去,重新在胸腹上畫出一張巨口,翻開雙唇,莫伽便從中滑落在地,一動不動。


    符壽安偷偷望向莫空,見他神色如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她很喜歡莫伽,那種毫無雕飾、天真不羈的脾性,恰是她向往的。可轉念一想,莫伽吞下符咒,卻不受嚶啼童子的歌聲控製,似乎也不是常人……


    符壽安在莫空記憶中看到過莫伽,她的出場似乎伴隨著一場饑荒,或一場瘟疫,沒有家人在側。當莫空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在將一隻野雞撕碎,和著血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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