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先生說的高人,就住在學孰後巷,開著一間小小的石匠鋪子,做些石雕石刻什麽的。


    老人家滿頭白發,看起來怕是有七八十歲了,是比夏家爺爺、老趙爺爺都要老的年歲。他滿臉皺紋裏堆積著石屑,石屑裏麵埋藏著歲月,加起來是一張比石頭還冷硬的麵容。


    大概幹什麽像什麽?老趙爺爺就有些像一條結實的大黑魚……


    “老石頭!我來看你了!”翁先生的到來,熟稔至極的口氣代表他們很熟,大包小包的禮物代表客人的誠意,這也隻是讓老人稍稍動容,慢吞吞起身。


    簡短寒暄過後,翁先生說明來意,夏延遞上黑石頭。


    隻一眼,老人死氣沉沉的眼神猛地亮起來!“這是……打哪裏弄來的?”


    南薔在後麵悄悄拉了拉夏延的衣服,這老石匠這反應有點奇怪,恐怕跟黑石有些淵源。


    夏延會意,說道:“哦……在山裏撿到的,看見黑得特異,就拿給老先生看看,能不能雕個什麽擺著玩兒。”


    翁先生眼角瞄了一下愛徒,他不會撒謊,一向都不會!他一向教他做大事須有城府,平常小事卻毋需介懷,夏延自來是個耿介坦蕩的性子!


    誰教他對著一個老石匠也藏頭露尾了?這不是明擺著?何況他都看見了她在背後做的小動作!這女子……這女子……


    翁先生心中不悅,說道:“高人,給你們找到了,自己問吧!學生還沒散,老夫回去了。”


    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老石匠也不理會他,看了幾眼黑石頭,萬分嫌棄地丟還給夏延,“這能雕個屁!這是苦石!又軟又不值錢……你在哪個山裏撿的?”


    南薔心中一喜,能聽到“苦石”二字就沒白來!


    夏延低聲道:“就……在我家後麵的山。”


    看吧,編一個謊言,就得圓一個謊言!可憐夏延今日頭一遭兒撒謊,就得好事成雙!


    “你家後麵?大崳山?你們進過大崳山?你們找到玉礦了?”


    夏延汗顏,他編不下去了!艱難地說:“我家後麵就是……”大崳山!隻不過真沒去過,別再問了!


    老石匠偏盯著他等下文。


    南薔不緊張,聽出縫兒來了,問道:“老師傅,你是說,有這黑石頭的地方,有玉礦?”


    老石匠悠悠地說:“苦石盤踞,必有瑾瑜,這是伴生礦,你們究竟在哪裏找到它的?”


    南薔以問代答,說道:“那這石頭,八成是從大崳山裏帶出來的?”


    老石匠:“九成九!我一看成色就知道了!”


    “您去過大崳山?采過玉礦?是嗎?”


    “那倒沒有,是我那個狼心狗肺的徒弟帶人去的,他還……算了還說這個幹屁?你們問這麽多做什麽?石頭哪裏來的?”


    南薔觀察到,老頭說到徒弟的時候,目光掃向他自己的右腿,那條有殘疾,導致他走路長短腳。


    南薔前後聯係,猜測這腿傷九成九是拜狼心狗肺的那個徒弟所賜!難怪一大把年紀了戾氣還這麽重!原來傷心人別有懷抱。


    不過,崳山出玉,她自然從來都不知道,爺爺上次講山裏的事,怎麽也沒提過呢?


    夏延問:“那這苦石,就是個廢材?”


    他們夫妻出生入死一遭,就尋了個廢物上來?


    “什麽廢材!它就是個害材!這東西若擱在山上,那還罷了,少生一片草木而已,若是擱在河裏,再遇上酸草,那就害人了!”


    “一小塊石頭,苦一塘水!連魚蝦都能跟著變苦!種稻澆菜都有苦味,你說,害人不?”


    兩夫妻對視一眼:原來如此!


    夏延又問:“那是真害人,苦石遇酸草,就沒東西治了吧?”


    “這有什麽難治的?拔了草,或是搬走石頭,不就成了?”


    夫妻二人麵麵相覷,可憐苦水河邊的百姓了,這麽多年都沒找到這個小病根兒!這老石匠也夠閉塞的了,居然不知道贏川河水變苦的事?或者是知道了也懶得理會?


    南薔腦子裏浮現出贏川河底那連成一片一片的韌性水草,是它酸草肯定沒跑了!拔得完?誰有那麽好的水性?


    還有那又大又重的黑石頭,說不定還有很多,大概水底凸起的小山下麵都是這東西,搬得完?


    夏延跟她自然心同此心,說道:“若是草太多、石頭又太重,那……”


    老石匠連連搖手。


    “那倒好辦,苦石酸草都怕燒堿,遇堿,很快就化掉苦性了。”


    看著兩人恍然大悟的模樣,老石匠倒迷茫了,“你們不是為了玉礦來的?”


    夏延誠懇道:“不瞞您說,玉礦之事我們還是第一次聽說。”


    老石匠盯著夏延看了一會兒,“若日後能找到那裏,還請知會老漢一聲,我保證不擋你的財路,說不定,還能給你指一條財路。”


    這明顯就是不信他們的話!


    兩人模糊答應了,辭別老石匠出來,發現翁先生並沒回學堂,就負手站在路邊的樹蔭下,看見兩人出來,問夏延:


    “看來你今日是不打算回學裏了?”


    夏延說:“是,學生要去辦一件大事,還請先生準個假。”


    “我若是不準呢?”


    夏延沒料到翁先生會如此直白答複,有些瞠目不知所對。


    翁先生緩了緩,說道:“你從預備到成親,已然耽誤了不少時日,一寸光陰一寸金,何必再為瑣事勞神?”


    夏延的臉色明顯紅了一個度,“這也不算瑣事吧?”


    有可能解決一個大難題,剪除禍患,造福鄉裏,難道不該認真去求證一下?


    翁先生被學生當街反駁了,原本有些氣惱的心情更加不舒暢,說道:“我隻給你延三日假期,三日後若不來,那就別再來了!”


    夏延的倔脾氣偏偏也來了!“這事還有些麻煩,師父教我做事須得善始善終,三日恐怕不夠。”


    他不去管,就隻能薔妹去管,他不想讓她太過操勞。


    “夏延!”


    翁先生的聲音驟然升高一個度,“偏執己見、頂撞師父,你以前不是如此愚頑!”


    他說著,眼角掃了一下南薔。


    夏延哪會不知這一掃之意?沉聲道:“先生今日既如此說,學生也不妨把話說開了吧!”


    翁先生臉色瞬間更不好了。


    該和緩的時候,他倒耿介起來了!


    “你還要說……說什麽?”


    南薔有些費解地看著翁先生,大可不必吧?請幾天假而已,這麽大反應幹嘛?就好像朝廷明天就要開科舉,而夏延不去,考試都不能開始似的……


    還內涵她!剛才在石匠鋪就回頭瞪她!好像她就是教壞他徒弟的妖豔jh!真不爽這老家夥!


    而且這師徒二人說的好像就不是一件事!夏延從始至終都沒機會好好解釋……


    南薔不管!她擔著莫須有的罪名,也沒心情沒立場去提醒,一說話,又成教唆犯了……


    夏延一揖到底,“師父,學生承您錯愛,悉心教導多年,隻是我天生相貌如此,您又何必自知徒勞、不墜其誌?”


    “薛神醫雲雲,又豈知不是道聽途說、癡人說夢?學生不才,願棄文從耕,兢兢業業,未必不能養妻活兒、自在一世,還請師父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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