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小夭親自端來了湯藥,“我知道你的傷之前用過很厲害的靈藥,我這裏都是些鄉野尋常的藥材,也就隻是幫你穩固氣血。”小夭看他喝完藥,滿意地又回醫案旁寫著,最後折好遞給他,“這方子也都是尋常藥材,抓來吃,緩慢將養著,你的身體會逐漸好起來,這裏也實在不方便我留人,畢竟是耿老爹的家院兒,你若能走了,就早日回家吧。”


    家?她不在,自己又哪來什麽家啊……相柳接過那張診書,感覺她也並沒留自己的打算,強咽下一口苦澀,收拾了床鋪,便告了辭。


    山高水遠,大荒遼闊,以後,恐怕是難再見到了吧?


    相柳喬裝在大荒各處遊蕩,過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去到哪裏,卻又覺得處處都有自己和小夭的回憶,一日在軹邑城閑晃,卻偶然遇上阿念和婢女聊天,就聽阿念說,西陵有位女子心有頑疾,每每不能安眠,族中宗長們召集了大荒的各種神醫國手,也紛紛束手無策,倒是一個懂得祭祀之道的國師說,是女子接連多次姻緣都飄渺無著落,需要成一次真婚,那婢女嗤嗤地笑,“這不就是民間說的衝喜,我看不如找個孔武的將軍,最能擋住那位西陵女子命格裏的邪煞。”


    阿念倒沒明說,但相柳就是覺得,她說得可能是小夭,她病了?


    另擇婚配?是她看中的水妖有負於她?相柳一瞬間有將那水妖碎屍萬段的心思。


    衝喜?!!!將軍????難道這一回她真的病得很重?


    相柳被連番想法惹得雙拳握得死緊。萬千心思敵不過一個擔心,她病倒了?她體質特異,也不知道是否嚴重……相柳索性跟在阿念她二人身後,繼續聽著,阿念又說,那位西陵貴女也不是什麽人都肯接受,提了三個謎題,得都答得出,才有入幕相見一麵的機會。


    謎題一:是一種動物,又是一種花。


    謎題二:既是萬年之火,又是萬年之冰。


    謎題三:聽不見,又極好聽。


    相柳原本皺著的眉目,漸漸舒開了。他必須找到她,確認一件事!


    \/


    相柳一路是靠著毛球留下的線索,詢問各路鳥妖,才終於又有了小夭目前的位置,居然還是海圖上那個小島。兜兜轉轉,她倒是又回了原處。


    相柳趕到時,已是傍晚,海浪拍岸窸窣作響,沙灘上還有些沙蟹不斷挖掘泥沙築起巢穴。


    遠遠的就看見淺灘上的土坡躺著一個人,旁邊還臥了隻巨大的雕,相柳近她依然忐忑,看她閉著眼躺在坡地上,落日的餘暉撒了一身,又有幾分初見時她的懶散模樣。


    毛球見了相柳,興奮不已,原地張開長羽忽扇著迎人,相柳輕輕揚了揚下巴,示意它暫時回避,給自己和小夭留個獨處的機會,毛球萬分不舍地飛遠了。


    “你肯現身了?”小夭眯著眼看清了他的臉,“不是死了嗎?”


    “沒死透,鬼方蠡用九株還魂草,將我救回來了。”


    “難怪那日探你脈息,你體內有我都辨不出的靈藥,原來是九株還魂草。”小夭將手中的一根毛草叼在唇間,不斷咬著玩,“那日,你不是走了嗎?”


    “你讓我走的。”


    “聽話倒是真的聽話。”小夭又閉上眼,傍晚的日頭曬得人真舒服,“那還走嗎?”


    “你若不讓我走,我就不走了。”相柳也挨近她的身邊坐了下來,許久沒這樣肆意地曬太陽了。


    “說說吧,這次回來做什麽?”


    “你留了三個謎題,我有答案,就來找你了。”相柳老老實實,隻覺得自己被她拿捏住了,又覺得被人拿捏的滋味似乎也不怎麽討厭。


    “什麽三個謎題?你說阿念當玩笑講的那東西?她是為西陵女子招親,可與我無關,我如今沒身份沒背景什麽也沒有。”


    “阿念說你病了。”


    “心裏的病,尋到對的人,自然也就慢慢會好。”


    “那你……尋到了麽?”


    “那自然是有的,他這會兒入了海,替我尋名貴的珍珠去了,一會兒便回來。”


    “你跟了那個水族妖怪?”


    “和你有關係嗎?”


    “你有多喜歡他?”


    “你想做什麽?”


    “想搶親,行不行?”玩笑一樣的話,相柳說得如此忐忑不安,一眼不錯地看著她的反應。


    “左耳如今未必不是你的對手了。”小夭終於睜了眼,確實瞪了一下,又閉眼不看他。


    “非他不嫁嗎?”相柳的理智不斷告訴自己,算了,放下,別再自取其辱,但口中總是帶著些不甘,盼著她哪怕稍微鬆鬆口,給個機會……自己難道真的半分機會也沒有了?


    “我又哪有過什麽選擇的權力,這輩子披了三回嫁衣,次次卻都是逢場作戲,這一回,我想認真嫁一個人廝守一生,不想再落空了。”


    “你……你可以選的……”相柳想說的話羞於啟齒,但又不能什麽也不為自己爭取,曾經名滿大荒的魔頭,此刻在小夭麵前窘迫得像個毛頭小子。


    “選什麽?選你嗎?”小夭忽然輕笑出聲,“我可不敢……當年與你種蠱,你就一直欺負人,我的感覺你都知道,你的想法從來背著我,這樣不平等的相處,還是免了吧!”


    “我以後任何想法都告訴你,什麽也不瞞你。”相柳急急地保證。


    “你這妖怪雖然不壞,但就是壞在太善良,我看你現在身體骨也大不如前,若是再遇到什麽恩人救了你,讓你承了情,怕不是又要摻和進別人的恩義裏,將小情小愛拋之腦後了呢。”


    “我……我以後不再理別人的事,隻專心過我們的日子。”相柳努力地保證,希望她相信自己一次。


    “可別我們、我們的,誰跟你是我們了,你趁我昏睡,解了情蠱,問都不問我意見!”


    “你說了許多次要解蠱的……我以為……”相柳還想反駁幾句,卻被小夭吼了回來,“我還讓你走呢!你走啊!走啊!”


    “……”相柳低著頭,半個字也不敢多說了。


    “還有我的狌狌鏡,你厲害你了不起啊,別人無法操控的狌狌鏡,向來隻由我使用,你卻能憑靈力就將裏邊的東西全都抹去!你這妖怪太厲害了,我自問管不住,咱們還是算了吧!”


    “以後我事事都問你的意見,再不會擅自做主。”相柳想了想,又低聲說,“那一戰之後,我也沒那麽多靈力,恐怕以後想做許多事也做不到了。”


    “你以前做的事就夠多了!還不知足嗎?是你帶走了我的防風邶。”小夭恨恨地說,似乎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介意的。


    “我親手斷絕了防風邶,我也親手送相柳去往戰場,還記得曾經我對你說過,那些不過都是我的身份而已。”相柳認真地說,“如果你還願意……給我一個身份,我就守著那個身份,從此心無旁騖。”


    行嗎?行嗎?答應我吧,相柳心底一遍遍乞求,如今離她那麽近,可相柳對她的心思,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是專門留了一條命來見我的吧?”小夭一副不信的模樣。


    但相柳也並不想拿這種事騙她,“也不全是吧……為了那一戰,我還欠著債呢”,相柳忽然看向海的深處,“大戰前夕,錢餉上巨大的缺口,都是許多水族妖怪們施以援手,我總不好帶著一屁股債就這麽一了百了吧。”


    話剛說到這裏,就被一掌大力推開,小夭聽不下去了,“那你滾去還你的債,來找我做什麽!”相柳才意識到,原來有些事,說一點善意的謊言也無傷大雅。


    “當然主要是為了你!大概率是為了你的!我是海中妖王,那點錢我就是不還了,也不會如何。”相柳輕輕握緊她推來的手腕,終於肌膚相接,仿佛這一刻已經等了這麽久,她的手腕那麽細,一定又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飯,相柳想著,日後定要每天為她尋來好吃的,將她養得圓潤些。


    可一切也得等她點了頭,才有機會呢。


    “放開!”小夭瞪他,怪凶狠的模樣。


    “選我好不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相柳不會求人,一句央求,說得也像軍中宣誓。


    “不選!不想選!”小夭還在賭氣,手腕被抓得沒多緊,估計他怕弄疼自己,但還是掙脫不出,明明這妖怪受了那麽重的傷,血氣都耗盡了,可靈力依然不容小覷。


    “你也知道我從小一個妖怪,無父無母,如今也無處可去無人可依無力自保……若你願意收留我,我一定日日報答你……”相柳又換個思路,接著哄勸。


    “不留不留!你裝可憐也沒用,我這人小肚雞腸專愛記仇。”小夭也不去掙脫他了,他愛握便握,但就是一個好臉色也不給,看他能堅持到幾時。


    “你連毛球都肯收留……”相柳忍不住指出她的厚此薄彼。


    “它那麽乖巧可愛,還會陪我拋球玩,還會載我飛高高,我自然是願意留它,哪像你!”


    “我也會……那些,我也會的……”相柳一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可憐,曾幾何時會想到,有一日也要與毛球比才藝了。


    小夭幹脆不搭理他了,相柳技窮,再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但手中就是不舍得放開。


    二人如此折騰了許久,月亮已經從海麵升起,今日居然又是一個月圓,相柳忍不住,又語帶委屈地說,“月圓,是我生日呢……”他期待著小夭給自己哪怕一個好臉色,也夠自己煎熬下去。


    “你一個懷妖怪,不配擁有月圓之夜做生日,我收回了!以後你沒生日!想過生日找別人過去吧!”小夭凶巴巴的,怎麽也不肯原諒他,半句軟化都不肯給相柳。


    小夭說完,感覺握著自己的那隻手,輕輕地鬆開了。


    他放棄了嗎?終於……放棄了嗎?


    小夭回頭去看,卻發現相柳眼睛已經閉上,整個人緩緩栽倒在淺灘上……


    糟了!他氣血幾乎全失,要不是有九株還魂草續命,恐怕就真的活不過來了,也許是這些日子,小夭去到哪兒,他便一路跟到哪兒,小夭總會忽略他其實真的很虛弱,那樣漫長的路程,他就靠這副身體也一路不停地奔赴,小夭還是心軟了。


    情急之下也沒顧忌太多,撲過去他身上,探看他情況,又將腦袋貼在他心口去聽他心跳,卻被兩條手臂穩穩地圈在他懷裏,“你個壞妖怪!又誆我!”


    “你還是在意我的……”相柳輕輕說,心中難得有了一絲明朗。


    “我怕你死在我的地盤上!”小夭捶了他胸口一下。


    “你說這裏是你夫君留給你的……”相柳提醒著小夭,第一次在這裏見到她時,她口口聲聲確實這麽說來著。


    “你……你……”


    “我願意,小夭,做你夫君,我從來都是願意的。”相柳認真地看向她的雙眼,那麽誠懇的一句話,藏在心底數百年的一句話,終於可以麵對麵地講給她聽了。


    月色當空,灑落無盡的溫柔。小夭漂泊了大半生,隻覺得此刻被相柳擁抱在身前,終於有了穩穩停靠的安心感,看著這片月光,似曾相識,又有些許不同,耳邊仿佛響起舊日,相柳的聲音,隻要世間還有這般景致,便覺得生命可貴。


    也許他做了許多事,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也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原諒他嗎?或者就,原諒他吧。


    “跟我說說,我也曾傷過你的心嗎?”小夭輕輕地問。


    相柳搖了搖頭,從來都是自己傷她比較多吧,可小夭執意要聽,“說吧,說幾個我傷你的時刻,或許我就原諒你了。”


    “嗯……隻有一次吧,你說,不願意我入夢的那一次,不過很快我也就懂你了,並沒有多麽傷心。”相柳隻記得那一句話,那一瞬間,心痛與失落的滋味。


    “相柳,我再也不怕做夢了,甚至很喜歡,你知道這許多年,為什麽我很喜歡做夢?因為在夢裏,每一次我叫夫君,你都會應的。”小夭的腦袋輕輕抵在他下巴上。


    今夜的月色真美。


    幸運的話,以後許多許多歲月,都可以像此刻這般,同看日落月升。


    “對了,你送我的那個大肚笑娃娃,裏邊的冰晶裏多了個人,到底什麽意思?”小夭想起多日來的疑惑。


    “知道那一戰之後,我一定會九死一生,再不是昔日的深海妖王,所以便努力籌謀著,哪怕一息尚存,我也要努力回到你身邊,做一個你身邊的普通男人。”相柳輕輕吻了吻懷中的腦袋,“與你長相守,不分離。”


    據《山海經記載》


    九命相柳,天地間曾經最強悍的生命,為大義追隨共工抗擊軒轅大軍,折損元氣,從此隻是一個靈力普通的妖怪。他常年陪伴心愛之人久居東海一處島嶼,那島嶼在大荒圖誌上從未被標注,也因此從無人真正踏足相柳與心愛之人生活的地方,隻聽說那裏終年氣候宜人,五彩魚兒成群結隊,島上更有一片桃林,四季不敗,偶爾有神鳥往來,仙鹿遊走,鮫人歌唱,蝶精翩躚,宛若仙境。後又八百年,相柳心愛之人仙去,相柳盤踞她長眠之處不肯離開,大禹為治水大業幾次與相柳戮戰,大戰數百回合也難分勝負,世人說,相柳最後死於相思,他一生隻愛一人,隻伴一人,最終,也隻為一人而去。


    相柳與所愛一生,相思相守,終得圓滿。


    【感謝夭柳黨姐妹一路相伴 更多夭柳愛情故事可移步老福特 會一直更新下去噠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相顧無他【長相思相柳視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沐兮1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沐兮1並收藏相顧無他【長相思相柳視角】最新章節